加勒比號一共航行了二十二天,到達了洛杉磯。加上從上海到橫濱,一共在海上漂泊了差不多四個禮拜。開始那幾天,初次在海上旅行,第一次見識了浩瀚大海,特別興奮。再航行幾天,興奮點就消失了,尤其過了火奴魯魯,漫長的海上生活很是枯燥。加勒比號是從日本橫濱始發的,船上多是日本人。呂柏溪自從到新民讀師范附小,就沒少見過日本人在此地的惡行。日本在新民設有領事館,日本僑民並不少見。日本僑民無不飛揚跋扈,所以,呂柏溪從少年時代對日本人就深惡痛絕。到奉天讀大學後,在浪速通,他也曾遇見過日本浪人打砸中國人的商鋪。尤其在九一八事變後,他見識了日本兵的凶殘。所以,在船上遇到的日本人盡管彬彬有禮,但他照樣反感,在這二十七天的行程裡,呂柏溪從未搭理過日本人。倒是與一個名叫托馬斯的美國人很談得來。托馬斯是北卡羅來納州的,在上海經商,初通漢語。呂柏溪與他一樣,初通英語,所以兩個人很談得來。托馬斯家在夏洛特,三十多歲,身高六英尺,下頜處有點下凹,一雙碧眼有些深陷,顯得有些神秘。
“呂先生,你到哪個學校學習?”相識這麽多天,托馬斯頭一次問這個問題。
“我們東大校長跟我說過去麻省理工,但我的英文老師詹姆斯推薦我上弗吉尼亞大學。但是,我覺得我的英文不行,我的第一項任務是補習英語。”呂柏溪深知自己的英文水平還欠缺,以現在的自己的英文程度是聽不懂老師講專業課的,故此呂柏溪有此一說。
托馬斯在上海做生意已經兩年,但仍自覺漢語水平不行,尤其北方話更不行。他打算去天津開辦一個經營礦山設備的公司,他臨時想到乘這回國辦事機會好好學一學北方漢話,他於是說:“我有一個建議,你看行不行?”
呂柏溪一愣,加勒比號已經進港,他們馬上就要下船,然後分道揚鑣,這會兒托馬斯還會有什麽建議,轉念一想,還是聽聽吧。他說:“願意洗耳恭聽。”
“你跟我去北卡羅來納州補習英文唄。我們家附近就有一個英文補習學校,你住在我家,這樣,既可以減輕你的經濟負擔,又可以增加你的英語的交流機會。”別看托馬斯粗通漢語,這段話的遣詞造句相當準確。
呂柏溪一聽,立刻表示感謝。他認為跟著托馬斯去北卡羅來納州是最好的選擇。呂柏溪有點相信自己命好了,自從從靠山屯出來到新民讀書,走的每一步都碰上貴人,可以說步步順。於是他說:“下了船,我就一步不離的跟著你。”
第二天,托馬斯和呂柏溪在薩克拉門托登上東去的火車。托馬斯告訴呂柏溪,薩克拉門托是加利福尼亞州的首府,呂柏溪有些懷疑托馬斯是不是搞錯了,這麽點的小城怎能是一個州政府的所在地呢?按照呂柏溪的想法,LN省政府所在地就應該在LN省最大的城市沈陽。怎麽的也不能放在小小的新民鎮。這個薩克拉門托就相當於加州的新民鎮。對呂柏溪的疑問,托馬斯這樣回答:“美國的各級政府都是民選的,而不像中國是上邊指派的,中國的各級政府隻對上邊負責。而美國各級政府隻對選民負責。選民不願意把官員放在大城市,願意把他們放在偏僻的地方辦公。”
對托馬斯的解釋,呂柏溪仍然半信半疑。他問:“你看這個薩克拉門托建築又舊又破。怎麽還有一批穿著襤褸的人在大街上遊行。”
“那是遠征軍在遊行,
他們參加了一戰,戰勝回國後政府對他們的安置不太妥善。二九年經濟危機一來,他們的衣食住行就成問題了,所以現在他們遊行要求政府給他們解決。”托馬斯認真地解釋道。 “嗚!”一聲汽笛長鳴,火車開動了。車票是托馬斯買的,買到紐約的賓夕法尼亞車站。全程2800多英裡,正好橫跨美國東西大陸,列車需走行七晝夜。他們倆人買的是臥鋪票,到了晚上可以睡覺,旅途並不辛苦。
列車向東開行,不到一個小時,火車就開始在崇山峻嶺中奔馳。火車在上午九點鍾出發,車廂中始終點著電燈。呂柏溪有些不理解,待到一個小時後,火車一個勁兒的鑽山洞,他才知道了始終掌著燈的原因。
“呂先生,你知道這段鐵路是哪個國家的工人修建的嗎?”托馬斯問正在聚精會神觀看窗外風景的呂柏溪。
呂柏溪把目光從巍巍崇山中收了回來,他還真不知道,他胡亂答道:“是愛爾蘭人吧,我看過魯迅招待蕭伯納時寫的文章,說上世紀六十年代,愛爾蘭人大量移民到美國。”
“最開始,鐵路公司真的雇傭的是愛爾蘭人,但這些人根本無法適應危險且令人疲憊不堪的修路工程,酗酒、鬥毆、持續性的要求增加薪資,即便如此,每天還是有數以百計的愛爾蘭勞工逃跑,工程進展之慢只能用蝸牛爬來形容——導致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在兩年之內隻鋪設了僅僅50英裡。”托馬斯對這段歷史非常明了。
“後來這個問題怎麽解決的?”呂柏溪問。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高管克勞克建議雇用華工。管理層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在加利福尼亞州雇用了首批來自中國南方的50名華工。”
呂柏溪聽過他的英語老師講過這段歷史,那個時候正是長毛造反的時期,有大批南方人去美國舊金山去淘金。雖然中國貨幣是銀本位製,但中國人從骨子裡喜愛黃金。一聽說到美國去淘金,立刻趨之若鶩。本來去的那個地方叫聖弗朗西斯科,華人勞工卻稱它為金山。
看到呂柏溪沒有表示,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托馬斯繼續說:“50名華工,雖然各個看上去矮小單薄,乾起活來卻個個能吃苦耐勞,神勇無比。華工不像白人工人那樣自由散漫,愛酗酒鬧事。相反,他們循規守紀,頭腦靈活,很多工作一學就會。於是這段相當難修的鐵路承包商就大量的雇傭華工,很快的修好了這段翻山越嶺過大河的鐵路。”
“吃苦耐勞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但我們也是一個特別有智慧的民族。”呂柏溪對托馬斯隻強調中國人善於勞作有些不屑。
托馬斯聽出了呂柏溪的話外之音。於是他說:“通過我在上海的經商,我發現中國人更富於智慧。”看看呂柏溪不再與他討論這個話題,只是望著窗外看風景。托馬斯看了看手表說:“到中午了,我們去餐車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