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李言聞氣的身子直晃,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衙役其他說的且不論真假,最後這一句話,卻是實實在在的。
所謂官官相護,便是這衙役不來為難李言聞,這封信上去,到了真正管事的人那,只怕沒個十天八天是不可能。
可是,不要說十天八天,便是三五天裡,這西子廟的百姓估計就會有人被餓死了!
可是,李言聞心裡明白的很。
自己如果在這文書上簽字,那就證明自己在接收糧食的時候,已經確定了這就是五千斤糧食。
也就是說,如果事後鬧起來追查起來的話,所有貪墨過這些糧食的人全都不會有任何問題,背鍋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他李言聞。
好一條毒辣的計策啊!
李言聞此刻簡直欲哭無淚,以前一直覺得,只要自己行得正做的端,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自己。
可是現在,明明救人的是自己,可為什麽這黑鍋卻要由自己來背?
李言聞有心不簽,回頭看看,不遠處,幾個西子廟的百姓正盯著那一車車的糧食不住咽著口水。
“罷罷罷!我簽就是了!”李言聞袍袖一揮,眼淚已是奪眶而出。
可是現在,明明救人的是自己,可為什麽這黑鍋卻要由自己來背?
“李大哥,您這樣,值得嗎?”燭光之下,張鵬看了一眼李言聞,問道。
他目前是整個西子廟裡最接近李言聞的人,從第一次看到李言聞不顧自己的性命安全,直闖西子廟,張鵬就從心裡佩服這個隻比自己大幾歲的人。
可是,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張鵬也有些迷茫了。
有些人,把自己的清白名聲看的比命還重要。
可是如今,李郎中居然簽了五千斤糧食的接收文書,張鵬自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哎!”李言聞長歎了一聲,不過二十歲的年紀,這十幾日來,李言聞仿佛蒼老了幾十歲。
“你覺得值得嗎?”李言聞沒有抬頭,依然奮筆疾書,卻是反問了一句。
“老實說,我覺得不值得!”張鵬抖了抖身上的灰塵,身子靠著裝糧食的麻袋,伸直了腿,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道:“不是我說,李大哥!”
張鵬從麻袋上尋到一根草棍,塞進牙齒縫裡含著,嘴上含混道:“李大哥這般辛苦,有誰念您一句好嗎?醫館的那些人恨不得你死,外面那些衛所的官軍,也一心想著從你身上榨些油水出來,至於你李大哥能不能治好這西子廟的天花惡疾,又有誰在乎?”
“您大概以為,你這般辛苦,西子廟裡的百姓們必然念您的好!可是啊,我這兩天走街串巷,可聽到他們怎麽說了,他們都說您是為了升官發財才來的,還說您貪墨了朝廷賑濟的糧食。”
“哎!”李言聞又歎了口氣。
他畢竟不是聖人,在受到人誤解的時候也會傷心難過。
“您可能覺得雖然有人說您的壞話,不信任您,可那麽多西子廟的百姓,大部分肯定都是好的!”張鵬嘿嘿一陣冷笑,道:“李大哥,不瞞您說,我覺得您還是太樂觀了!老實說,這世上的事情太殘酷,大多數事情不過是買賣罷了!就好像說世人都喜歡好人,可是都不喜歡做好人,為啥呢?就好像有個包子,啥是好人,就是把包子給別人吃了,這就叫好人,為啥大家都喜歡好人呢?因為大家都希望有包子吃,為啥大家都不喜歡做好人呢,因為大家都不喜歡把自己的包子給別人!突然有這麽一天,
有個傻子出現,推了滿滿一車包子,見人就給一個,你說大家能不喜歡他嗎?能不說他好嗎?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不用花一個大錢,不過說句好話,這買賣多劃算啊!可是一旦你的包子沒了,你覺得還有人會搭理你嗎?”張鵬說著說著,開始吧唧起了嘴,過了一會,發出了沉重的鼾聲。 可是李言聞卻再也寫不下去了。
張鵬說的每一句話都沒錯,都深深的擊中了李言聞的內心。
如果不是張鵬睡著了,李言聞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張鵬了。
是啊,自己這樣做到底值得不值得呢?
自己看到的大部分人,都是一副可惡的嘴臉。
不管是那些醫館裡沒什麽本事又想著好處佔盡的郎中,還是那些滿嘴甜言蜜語,客套奉承,轉眼就不認人的患者。
即便是如今西子廟裡這些要靠自己救命的百姓,他們真的是敬重自己嗎?如果有一天,縣衙真的追究自己這五千斤糧食的事情,那時節,自己需要這些百姓站出來說話的時候,他們肯為自己承擔風險而站出來嗎?
李言聞一點把握也沒有!
抬頭,遙望明月,李言聞一陣心酸。
以前李言聞很少思考這樣的問題,可是如今明月當空,月光如水照下來,照得他心裡一片雪亮,李言聞終於明白了。
那是一種發自於自己內心的情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正是這種推己及人的惻隱之心,使得他無法漠視任何一個人的痛苦。
或許那些痛苦和他根本八竿子都打不著!
或者那些他所擔憂關懷的人這輩子他都見不到!
這些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在他李言聞的心裡,時時刻刻惦記著關心著這樣一些人。
他寫完了一封信,拿出信封,將信裝好。
這一夜,李言聞寫了幾十封信,收信之人不是名臣大將,便是富商巨賈。
這些人,或者這些人最重要的親人,都曾經是李言聞的病人,當初,是李言聞將他們一個一個從閻王手裡拉了回來,當時,他們一個一個跪在李言聞的面前痛哭流涕。
現在,李言聞的請求只有一個,希望這些人買些糧食來,救濟西子廟的百姓。
西子廟的百姓到底會不會在未來站出來為我李言聞說話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李言聞要對得起自己,夜深人靜,捫心自問時,無愧於田地!
李言聞將信件整理好!
第二天一早,張鵬帶著信件出門去了, 李言聞在門前送行。
現在最重要的甚至不是藥品,而是糧食!
在堅決的隔離之下,西子廟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出現新的天花病人了。
可是這三天裡,坊間的流言越來越多,越來越離奇,甚至有流言說朝廷為了防止天花擴散會一把火將整個西子廟付之一炬!
只要有糧食,一切就都好辦!
可是,三天之後,李言聞到底是失望了。
斯人獨憔悴!
三天,不要說一粒糧食,連一個字的回信都沒有!
李言聞微微歎了口氣,晚上,一盞燈光之下,又是徹夜奮筆疾書。
這一次,收信人變成了李言聞的各路朋友,其余所有能想到的朋友,李言聞全都寫了一封信!
肉食者鄙,不足與謀!
可我李言聞這幾年下來,還是有一些可以托付的朋友的!
雖然糧食不一定很多,可能解燃眉之急已經很不錯了!
可依舊沒用!
第四天晚上,李言聞已經顧不得自己的臉面了,所有他能想起的人,哪怕只是一面之緣,李言聞也寫了一封信!
到了最後,李言聞閉目思索,想想自己到底還有哪個認識的人沒收到自己的信。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
“張佑!”
李言聞抬筆寫到。
李言聞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他的腦海中已經出現了張佑收到這封信時候的模樣。
這個無賴肯定會拿著這封信無情的嘲笑自己一番,然後將這封求援信扔進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