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這位警官,您別和我開玩笑。”
死寂的氣氛中,眼袋深重,膚色蒼白的酒吧老板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許言輕輕搖頭,黑眸恢復如常:“我沒有和你開玩笑。”
旁邊,寧蘭與展紅博滿心疑惑,他們不知新同事何出此言,也想不出各中關鍵。
但當他們捕捉到酒吧老板表情的細微變化,心頭一凜,也生出懷疑來。
“許言,你發現了什麽?”展紅博率先發問,目光炯炯……這是來自偵探的本能反應。
寧蘭也投來問詢的目光。
將酒吧內一群人的反應納入眼底,許言不慌不忙,解釋道:
“你們都察看過現場,但有幾個細節,可能忽略了。”
他先定了個基調,繼而看向酒吧老板:
“你之前說,今早抵達後,發現屍體後,立即通報了治安所,是不是?”
“是,有問題嗎?”酒吧老板被誣陷般,胸膛起伏,硬邦邦回答。
“那我問你,在發現屍體後,警方到來前,你做了什麽?”許言問道。
酒吧老板坦然回應:
“我腦子當時都是懵的,隻大概檢查了下酒吧,就在門口等著了。”
“是嗎?”許言幽幽道:“我提醒下你,有沒有清掃過地面?”
“怎麽可能?”
後者情緒激動,予以否認:“我雖然只是個生意人,但也知道保護現場,再者……裡頭那副樣子,我躲還來不及,怎麽會打掃?”
周圍治安員們暗自點頭,這符合正常人的反應。
“可是,據我觀察到的情況,並不是這樣,”許言搖頭。
寧蘭忍不住開口:
“哪裡有問題?從地上血跡殘留情況看,地面的確是昨晚清潔的。”
許言歎了口氣:
“我沒否認這點,我只是說,清早的時候,這裡又被清理過第二遍……”
見眾人仍舊不解,他提醒道:
“衛生間的水龍頭,沒有擰緊。”
就這?
沒等酒吧老板開口,旁觀的中年治安官便皺眉道:
“這能說明什麽?無非是凶手處理現場時匆忙。”
他不覺得這也是個問題。
沒等許言開口,熱愛推理的理工男便大聲道:
“不,這的確是個疑點,從現場痕跡可以確定,凶手撤離時並不慌張,甚至有條不紊,再結合前後兩次凶案的表現,可以側寫出此人心思縝密,這種性格的人,做事往往盡善盡美。”
“看來紅博已經發現了,”許言笑道:
“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凶手在離開前,甚至連吧台上用來調製‘血酒’的器皿都擺成了一條直線,恩,這甚至有點強迫症……這種人,在時間充裕的前提下,會連水龍頭都不關好嗎?”
這……眾人面面相覷,既覺得過於較真,又覺的確有些道理。
“當然,這只是一個小疑惑,並不能作為證據,”許言話鋒一轉,“我們暫且將其擱置,來看第二個疑點。”
說著,他邁步離開,不多時返回,手中多了一樣東西,是一疊彩色傳單,黑色為底,印刷潮酷風圖案。
許言似笑非笑,看向嫌疑人:
“這是我從員工休息室的紙簍裡找到的,恩,應該是你們酒吧的宣傳冊吧……這麽嶄新的傳單,說丟就丟啊。”
酒吧老板愣了下,就要開口,卻被許言笑著打斷:
“仔細想好怎麽說,
謊話可不好圓。” 後者下意識閉上嘴巴,旋即意識到,自己這個反應存在問題,憤憤道:
“有什麽問題嗎?我準備換新的設計,老一批沒用了,當然要扔了,這你們也管?!”
他充分表現出了,一個良好市民被誣陷的委屈和憤怒。
“這樣啊,那這個呢?”許言張開右手,掌心是一個潮濕的紙團:
“這也是在紙簍裡發現的,而且和傳單緊挨著,準確來說,是在傳單下面……這就有意思了,我很好奇,這兩樣東西是什麽時候丟進去的。
如果是殺人前,姑且算你關店前丟的,那也隔了這麽久,紙團為什麽毫無乾燥跡象?
如果是殺人後……我很好奇,你看到屍體後,跑去休息室丟一疊傳單是什麽意思?
還是說,你做了什麽,所以弄濕了手,需要擦乾,又想用這些宣傳材料遮蓋住潮濕的紙團?哦,順便解釋一句,紙團無異味,應該只是擦了手。”
酒吧老板頓時語塞。
你最後一句什麽意思……好學生寧蘭眼神茫然了下,旋即陷入沉思。
展紅博則呼吸急促起來,催促道:
“繼續說!”
他模糊察覺到了問題所在,但尚缺乏一點靈感。
許言淡笑了下,說道:
“好吧,看樣子老板你還沒想好如何解釋,沒關系,我們將它暫時擱置,再看第三個問題。”
還有第三個?
治安員們此刻也都察覺不對,只聽許言繼續道:
“根據現場痕跡,凶手是撬開了後門,進入的這裡,並在離開後細心地清掃了地面,應該是為了抹除腳印,門外也的確丟著一把掃帚。
那麽,我想問下,按照正常邏輯,掃帚劃過地面,留下的痕跡朝向應該是向外,還是向內?”
“當然是向外,”中年治安官說道:
“凶手從後門離開,那肯定是倒著清掃,痕跡自然朝外。”
“很好,”許言克制住打響指的衝動,笑著看向酒吧老板:
“可是,根據我方才的觀察,並非如此,留在地上的痕跡方向,很大一部分卻是朝向門內的!”
什麽?
聽到這句話,酒吧老板整個人呆了下,眼底閃過茫然與慌亂。
展紅博也愣在當場,拚命在腦海中回憶著,他想說什麽,但又閉上了嘴巴。
許言不等眾人思考,聲音提高道:
“這就很奇怪了啊,正常來講,絕對不會如此,除非……”
“除非,在凶手離開後,有另外一個人站在門內,清掃過地面!”不大聰明的女探員點亮智商高光,捧哏道。
“沒錯!”
許言投以讚許的目光,環視屋內眾人,又看向嫌疑人:
“而根據供詞,在整個時間段內,唯一有機會做這件事的,只有你一個。”
酒吧老板面色蒼白,卻猶自爭辯: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大聲道:
“你說我是幫凶,和凶手是同夥,可我如果真的是,為什麽要在自己的店裡殺人?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退一萬步,好,就算如你所說,我是幫凶,那我幹嘛多此一舉?再清潔一次?這些所謂疑點,你應該去問凶手,而不是拿來誣陷我!”
他越說,底氣越足。
部分治安員也心生動搖,覺得少年探員雖觀察敏銳,但由此判定嫌疑人,未免太武斷牽強。
“因為你並不知道,會發生命案!”
許言突然出聲,語氣篤定:
“或許是溝通出了問題,或者是凶手對你進行了隱瞞,你和凶手相識,但事先並不知道他的目的,或者換個說法,你被坑了。”
低頭沉思的展紅博突然抬頭,說道:
“許言,你到底猜到了什麽。”
許言笑了笑,略一沉吟,道:“我講一個故事吧。”
他組織了下語言,緩緩道:
“藏在暗中的凶手出於對科技的仇恨,或者別的原因,決定獵殺工程師,以此阻撓攻殼的發展,他經過精心觀察、謀劃,成功製造了墜樓案,但意外地被治安署察覺,或許是狂妄自大,他並沒有選擇收手藏匿,而是冒險繼續作案……而同在工程部任職,加班到深夜的死者成為了他的第二個目標……”
“為了達成了某種對藝術,或儀式感的追求,他並不願意簡單粗暴地謀殺,而是進行了精心策劃……恩,這點可以從死者被抽乾血液的方式確定……如果是臨時起意,沒有專門工具的輔助,想要僅割破手臂,就做到這這點幾乎不可能……
“而想要實施計劃,則需要一個安靜、合適的場地,於是他想起了與自己相識的酒吧老板,混雜物欲與貪婪的夜場,既與想表達的‘上流酒會’呼應,又共同指向了‘欲望膨脹人類墮落’的主題……
“恰好,酒吧的位置也合適,於是,他聯系了老板,要求在深夜關店後,借用一下場地,但他明白,知道真相的老板肯定不會願意,所以他並未道出實情……撒了個謊,他或許拿到了鑰匙,或者留了門,總之,實施計劃的基礎有了。
“夜晚來臨,死者拖著疲憊的身體開車回家,卻意外接到了凶手的電話……恩,屍體的隨身物品不翼而飛,或為佐證,總之,他在附近停車,見到了凶手,並被其綁架……這與上一起墜樓案很相似,死者很可能與凶手相識。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酒吧關門,城市也安靜下來,到了作案的時候,凶手將死者帶進酒吧內,他對這裡無疑很熟悉,相當悠閑地完成了這起殘忍的殺害,帶走了監控數據卡,並打掃了現場離開。
“而回到家裡的酒吧老板卻因掛記著這件事,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於是, 雖然很疲倦,但他還是天一亮就趕往店裡,可進門後,看到的一幕卻嚇到了他……
“他很恐懼,既因目睹死屍,也因擔心PCE趕來,查到凶手,從而牽扯出自己……畢竟,自己同樣屬於幫凶。所以,他忍著巨大的不適,開始檢查酒吧,最大的疑點無疑是後門……他必須製造出,凶手是強行破門進入的假象,才能洗脫關聯……因而,他找來工具,站在後門外,撬開了機械門鎖,但也因此,在地上留下了腳印。
“不得以之下,他隻好重新掃了地面,掩藏自己留下的痕跡,這也令他意識到,凶手可能在店內留有蛛絲馬跡。謹慎起見,他進入衛生間,用拖把對現場進行了二次清潔,但這時候,員工也趕來了……
“緊張下,他匆匆結束了打掃,因為倉促,沒有擰緊水龍頭,又用紙巾擦拭了打濕的雙手,再用傳單遮住濡濕的紙巾……不得不說,他很謹慎,如果有充足的時間,他可以處理的更好,可惜沒有。
“店員到來,意味著他必須報案,也沒有了掩蓋的余地,但他並不會想到,自己倉促間留下的諸多痕跡,卻反而暴露了真相。”
說到這裡,許言停頓了下,笑吟吟看向毫無血色,身體顫抖,一寸寸矮下去的酒吧老板:
“我的故事講完了,你以為如何?”
短暫的寂靜後,被擊穿了心理防線的酒吧老板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大張著嘴,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店內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許言的故事講完了,而所有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