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細密的黑霧沿著門縫散開，將閣樓的空間完全分割，安取下外套，將海藍的帽子放在桌面，帶著黑色的煙霧輕敲帽簷，開始解讀起今天的圖陣。

　　過了一會兒，桌上的帽子微微浮起，海藍把帽子轉了個朝向看向安:“怎麽了?我正幫瓦萊娜婭乾活呢。”

　　他透露出一股“你也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的情緒，帽子整個軟趴在書桌上。

　　“海藍，你還記得之前在列車上，你偷窺了我的記憶，知道了最後一封信的事嗎?”

　　“我…我不記得了……”海藍的聲音非常細微，明顯是害怕某人舊事重提，秋後算帳。

　　“我不是要找你麻煩，你還記得當時你在我記憶裡看到的畫面嗎?我需要你詳細的和我說一次。”

　　安一臉嚴肅，但確實不像是要拿這事找自己麻煩的樣子，海藍回憶起當時看到的景象，再次表示自己看見他和安德烈亞斯、聖女瑪麗安一起坐在一張圓桌旁聊天，並強調自己只聽到了最後一段，絕對是不小心的。

　　“嗯，果然有問題。”

　　“什……什麽問題?”明知道可能被罵，海藍還是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安看了他一眼:“你應該聽到了瑪麗安對自己預言能力的解釋那一段吧?”

　　搶在海藍否認前，安繼續道:“你不覺得瑪麗安的預言能力，和皇家的壓縮生命有些相似嗎?”

　　聽到這句話，海藍一下子認真起來，瑪麗安的預言能力和瓦萊娜婭說的那些一對比:“好像……是有點像?”

　　“只有兩個區別，一是她不需要壓縮自己的生命，她對於自己生命的每個時間節點都很清楚，而且每個時間節點的意識都是共享的;二，除了未來，她還能看到過去;三，她能通過這個能力，看到別人的一生。”

　　“對……可這已經和皇家的能力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了吧?有什麽關系嗎?”海藍有些不明白。

　　“有關系，但是待會兒我再說，我說的這兩點你先記好，現在我們假設，如果我和安德烈亞斯的時間、生命是共享的，那安德烈亞斯如果想通過聖女告訴我一些事，他會找到哪個我?”

　　“什麽呀……你們不是在戰爭結束那天聯系上了嗎?”

　　安嚴肅搖頭:“你在我的記憶裡見到了瑪麗安，但瑪麗安對你沒有反應，你只是單純的讀到了我的記憶，可我當時的情況應該和你一樣，我也是在讀喬斯林的記憶，只不過代入了第一人稱而已，瑪麗安憑什麽就能和我聯系上呢?”

　　“這……”

　　“要說連接過去和未來，那應該是今天的我和安德烈亞斯見面吧?今天的我才是現實中第一次和瑪麗安見面。”

　　“咦?！”海藍好像也在忽然間領悟了什麽問題。

　　這就像發電報，安把今天的消息告訴今天的瑪麗安，瑪麗安再利用她自身每個時間段記憶共享的能力告訴兩年前的安德烈亞斯，可戰爭結束的那天晚上，安沒有見到瑪麗安這個“電報站”！

　　安替他說出了問題所在:“我通過喬斯林的記憶，和瑪麗安的記憶連上了。”

　　“為什麽會這樣?！”海藍滿帽子的震驚。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安猶疑著道，“你還記得我說的A線B線嗎?”

　　“記得……怎麽了?”

　　“就在剛剛，我想到了一件事。”

　　海藍望著安忽然有些不想接話，他感覺這會是個很複雜的事，但事關喬斯林，

他硬著不存在的頭皮聽了下去。　　“一個皇家的能力者，使用壓縮生命的能力直接死亡，如果這時候瑪麗安看見了他的遺體，通過死者的遺體回溯他的記憶，那瑪麗安能看見他壓縮生命裡的記憶嗎?”

　　“……再具體一點。”海藍哀求道。

　　“一個皇家的人，他的總壽命是五十歲，他在十歲的時候壓縮了自己剩下40年的壽命，直接死了，瑪麗安來回溯他的記憶，她看到的是只有這人十歲前的記憶，還是能看到他完整的0到50歲之間的記憶?”

　　海藍一時回答不上這個問題，只是糾結了很久猜測道:“十歲前吧?因為在現實裡，他就是活到十歲就死了……”

　　安格搖頭:“他們的時間與生命掛鉤，在壓縮的時間中，他們真實的過完了這一生，瑪麗安不是在宏觀角度看到時間節點，她的預言也是依存於人這個媒介，她看到的是這人完整的一生。”

　　海藍的帽子歪了一下，這一點他大概能理解，可他不理解這和安在喬斯林記憶裡見到瑪麗安有什麽關系，好在安有切實打算繼續解釋下去的意願。

　　“像你說的一樣，這段被壓縮的人生在現實中不存在，而瑪麗安回看歷史卻能看到，這像不像一個多出來的時空裂縫?歷史長河向前，這樣的壓縮人生就是河間的一片灘塗，能讓人暫時立足，卻不影響未來，而如果在這段壓縮人生中，意識的主人見過瑪麗安，那瑪麗安能在回憶中和他們交流外面的事嗎?”

　　“外面的事……”海藍喃喃重複這句話，他不是很理解原理，但他大概聽懂了，意思是壓縮生命中的時間會獨立存在世界時間線之外，而瑪麗安能反向通過回憶進入他人的壓縮生命中，還能在別人的“現實”之中和這些人進行交流互動，而因為壓縮生命獨立於世界時間線，無論這些人的生命中發生了什麽，都不會影響到真正的現實。

　　海藍搖頭道:“那你和安德烈亞斯談話的時間顯然不是壓縮生命，因為他真的給你留下了信。”

　　“對，我知道這點，我是想說能和瑪麗安在記憶中跨時間交流的人，除了兩個不同時空的她以外，還有在時空中壓縮靜止時間的人，以及，還有能回溯記憶的人。”安直接了當的說道:“我是說，喬斯林能夠回溯自己之前的記憶。”

　　“什麽意思?你想說喬斯林先生能改變過去?”

　　“不，我只是說當他回憶過去時，過去的他能意識到未來的自己在看他，並且在記憶中做一些其它的事。”安不等海藍繼續發問，便說道:“就像皇家的人能知曉未來卻沒有機會，瑪麗安知曉全部同樣改變不了歷史一樣，回到已經走過的時間中也不過是再翻看、幻想一遍記憶而已，除非他走進了壓縮生命者的灘塗，又或者，他遇見了能自由支配自己每一段時間的人，比如瑪麗安。”

　　“這……”

　　“艾恩校慶是喬斯林和瑪麗安共同的記憶，他們都可以回溯過去，我懷疑在他們共同的記憶中，在歷史上也形成了一片時間繭房，還記得時間和生命掛鉤這點嗎?我們是未知，我共享他過去的記憶，等同於共享他的一段生命，於是我走進了時間繭房，讓瑪麗安察覺到記憶產生了不一樣的變化。”安略作停頓道，“但是他和瑪麗安不一樣，他不能主動把記憶裡發生的新東西送回未來，只有等未來某一天的他主動回憶起來才能發現過去在某個節點發生了變化。”

　　海藍的帽子落在地面上形成人形，走到安的床邊桌下，情緒與語言都透露著緊張:“就算是喬斯林先生，你說的這些也太誇張了……”

　　“喬斯林能通過屍體完全掌握一個人過去的一生，你能嗎?”

　　海藍沉默了，人造未知確實能通過殘留的未知知道一些死者的信息，但喬斯林幾乎不受這種限制，還有他讀心術一樣的能力，安之前以為那是人造未知的能力，他也可以通過侵染人類讀到他們的想法，可喬斯林有這麽做嗎?他是通過侵染讀取別人想法的嗎?最開始，在安失去安德烈亞斯記憶的時候，他是靠什麽判斷出復活的不止是安格的?

　　這些安都已經不確定了，但他很明確一點:“海藍，別忘了，我當時是在讀取喬斯林的記憶，僅從這一點我們就能證明喬斯林的記憶本身是絕對有問題的。”

　　“我們可以再驗證一次。 ”安把椅子向後抽出一些位置坐好，“就用我昨天的記憶，你來驗證。”

　　湖水在房間裡蔓延，周圍的牆壁若隱若現，他放開限制，讓海藍得以隨意接觸他的記憶和情緒，海藍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聽他安排，警惕地找到他昨天晚上覲見儀式的記憶。

　　在安的眼中，海藍剛接觸那一片記憶沒多久，那頂象征他存在的帽子便安靜了下來，他在共享安的記憶，大概過了十幾分鍾，也就是兄弟倆在聖山山頂見到瑪麗安交談的時間，海藍的存在重新回到房間，帽子浮在空中，在湖水中形成一個孩童樣。

　　“我在你的記憶中見到瑪麗安殿下了，可……她似乎沒看到我。”

　　“她當然看不到你，因為我們兩個人都沒有這種回溯過去的能力，你在我腦袋裡看到的畫面只是畫面，沒猜錯的話，你也不能改變我記憶裡說出的話，只能看著當時的事再發生一次，而且……你看到的畫面裡也沒有安格。”

　　“對……我看到她邀請你成為第四位雨師，你真的……”海藍把自己想追問的想法活生生壓下去，回到安的話題上:“我沒看到安格，這是為什麽，安格和你是一起去的呀！”

　　“因為當時瑪麗安把我和他分散了……這也就側面說明，你看到的記憶只是已經定型了的畫面資料。”

　　安褪去湖水，海藍在房間裡急切地走動，地面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什麽意思?知道這些有什麽用……而且這也同樣只是你的推測。”

　　“當然有用，海藍，你們不是想見喬斯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