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潮水推著他向前,火焰、山石、冰塊與金屬刃器。
魔法師無疑是強大的,力量無疑是震撼的,幾千年前,人們刀扎在身上,火燙在腳上就算是酷刑,掙扎的過程隻稍一點力量的差距和工具的使用,人便失去了聲響。
那之後人建立起文明,他們把力量與武器都收歸管控,是為了更多的人活下去,他們用規則束縛力量,這規則就成了新的武器,這規則可以殺死人,即使你什麽都不做,也相當於每個人都在用力,無形的規則,在魔法師們的手下,形成了具體的力量,他們將能量、魔力或者其它的什麽稱謂抽取,變成了新的武器。
曾幾何時,人類面對這魔法,就如褪毛的猴子看見第一簇火。
所以士兵們不理解那人獨自走向陣線的行為,這種瘋子藝術家才能做出來的行為藝術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哪怕他身後帶著的起伏浪潮,似乎表示他是一名巫師。
而當他們收到攻擊的命令,甚至看見眾多魔法學徒對這一個人發動攻擊時,顯然是困惑而不能理解的。
凱特的指揮官們不願意告訴士兵們真實的未知是什麽樣的,因為這份恐懼會助長他們面對未知時受到的傷害,會幫助未知在士兵間傳播,但他們也無法控制士兵們自發產生的疑惑和潛意識中認識到的危險,不如說,即便意識到了有這種可能,他們也無法解決。
就像是冷兵器戰爭中,一個士兵的退卻會引發洪水般的災難,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士兵退無可退,海琳娜與凱特的戰爭中,凱特的應對方法一是將士兵們的恐懼,具現到巫師的身上,讓他們的恐懼有實體,二是把未知交給魔法師來應對,讓士兵不用直面這樣的恐懼。
但眼前的事實超脫他們的預案。
他們都是精心挑選過的三千好手,心性品質和戰鬥能力都是上乘,他們中許多人在自己原本的部隊已是士官,現在作為士兵和其他人一起站在這裡,只為了對付四個來自海琳娜的人造未知。
石像鬼部隊的怪人們在隊伍最前方,他們身後就是三十名維持著置換的大魔法師和他們的學徒。
一切危險都被奔騰的湖水攔下,似乎只要那個人願意,就這麽走向整個凱特營地的最中心也可以。
但他要直面這火光。
他相信火炬被拾起,而不是火焰燒死了那可憐的猴子。
於是,猴子的雕像被砸碎,身上的珍寶在火光中化成粉末。
他的燃燒的頭髮像黑曜石般光潔,他的皮膚如珍珠般溫潤,他一雙眼睛化作藍色的寶石,猩紅的石榴籽從他胸口撒出,他最後一步踏出步伐,像雕像一樣立在了原地,嘴角帶著快樂的微笑。
這一幕幕動作普通畫像映入凱特人的眼中,瘟疫般的影響在他們心中種下,一個人的感染意味著整個部隊的潰散。
有士兵看見他灑落的鮮血,丟下武器跑出了法陣。
有學徒與他藍色的眼睛對視,向他身邊飛去。
有軍官看見他粉潤的臉龐碎裂成塊,因為悲傷而大聲哀歌。
火光不因愚昧者的頌歌而停下,大魔法師們看見雕像背後暗藏的毒蛇。
浪潮起伏,拍打著魔法陣圍成的岸礁,潮水的衝刷下,五彩的寶石被推到岸邊,轟鳴的炸裂如排練過的煙火般有序。
湖水輕易地征服了“岸上”的人們,無需什麽理由,沒有留下抗爭的余地。
人們跪下,祈禱,悔恨地流下眼淚,
虔誠地接受湖水地衝刷,他們的身體沐浴在湖中,化成粉白色的泡沫被衝開。 何塞遠遠在人群外望著這一幕,他隻覺得自己顯得可笑。
戰爭背後或許存在陰謀,但戰爭始終是多數人的武器,而當這份武器因為超規模的力量,可以被一個人或者數個人顛覆,變成少數人的武器時,士兵還有什麽意義?被逼到絕境的多數人,該如何保護自己?
他正站在見證這一歷史的路口,戰場不再需要士兵了,訓練有素的普通士兵在面對非常規的力量前,只是紙做的玩具,只有少數人主導力量的時代將要來臨,即便他現在是那部分少數人,但他仍感到悲傷。
魔法學徒們讓自己漂浮於空,認為這樣就不會被潮水淹沒,只是當他們望見湖中倒影,有人虔誠地墜入湖面,有人畏懼的扎進湖水,湖水那般通透,好像他們從來不曾存在過。
湖水撕咬著魔法陣,水位已經漲到人高,它正逐漸適應著,找到應對的方法,在轉換成一種新的存在,每個還活著的人都能從湖水中看到自己熟悉的畫面,有人愣在原地,也有人撲進水中。
那水不涼,那水是溫和的。
一位看見自己出生時的教堂,看見大胡子的主教輕吻他的額頭,看見年輕的父母把他舉過頭頂,出生三天零六個小時的孩子在這聖神的場合撒尿,引得哄堂大笑,他還看見疼愛他如同自己孩子的教母,站在母親身邊,笑得花枝招展,他看見每一天與同學們玩鬧著回到家的他,丟掉書包和鞋襪,跳進被夕陽烘烤的溫度正好的水盆中洗澡,隔壁的太太總會笑著說他不害臊,拿起澆花的水管在夕陽下給他畫出一幅彩虹。
他看見離家時如火焰般燃燒的天邊雲彩,看見軍營裡每個或明亮或昏暗的日日夜夜,他還記得他是一名戰士。
戰士從湖面站起,他望著無盡的湖面,海天似乎融為一體,他看見平靜的湖水泛起漣漪,來的方向有黑色的人影。
他們彼此沉默,一左一右,護衛著半具與湖面融為一體的“屍體。”
他立刻就能明白,那是這災難的製造者,哪怕他從沒有直面未知,也不會魔法,魔法是他無法習得的技能,而未知則是教科書上展示用的讀物,但當他置身於這蔚藍的湖水中,他能感覺身體中傳出的排斥,他望向那兩人的同時,對方也看向他。
他夢到過無數種死亡的方式,唯獨沒想過這一種,如果這就是死亡,它來的太過簡單,又太過平靜,他握著手裡的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走到天堂的門口。
“你可以從那邊離開。”左邊那個身材高大,雙手不自然下垂,衣袖裡流出膚色泥土一樣的家夥側著身子,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離開?我要這麽離開嗎?……戰鬥?和什麽戰鬥?和眼前的這兩人戰鬥嗎?】
他的心聲就這麽在湖面響起,下一秒他提起了長劍,水面下忽然出現的細小手臂拉出了他的劍柄,他用上了全身的氣力,嘶吼著將長劍拔出,揮動著衝上前。
更多的手臂接連出現, 把他在高個男人跟前拽住,旁邊較為瘦小的淺發男人上前一拳打斷他的鼻梁,將他放倒在地,舉起他手中一片斷刃和繃帶臨時拚湊成的匕首,正打算結束他的生命。
“你該讓安吞掉他。”高個子的男人攔住了他的動作。
“或許你可以自己吞掉他。”
高個子的男人搖頭:“我和喬斯林先生是同源的,他如果吞不掉這個人,那我也不行,海藍做不到,但安或許可以。”
矮個子的男人猶豫著,堅持想要直接了結他的生命。
湖水一陣劇烈的晃動,戰士轉頭看向身後,原本被淹沒的魔法陣中,純潔無瑕的靈魂被燃燒著,結成了新的魔法陣,在湖水中形成一座孤島,湖水滔天而起,兩種力量相互糾纏壓製,攪動的湖面風起雲湧,湛藍的天空布上陰雲,雨點在湖面墜起漣漪。
湖水中再次出現三個新的面孔,三個石像鬼部隊的成員從湖水中掙扎起身,被泥潭一樣的湖水拉入,他們沒入的地方呈現出一片鮮紅,湖水的質感開始發生變化,戰士感覺身下的土地變的柔軟而黏稠。
扭曲的土地變成黑色的黏液,緩慢的旋轉生長,黏液中吐出人類的屍體,那些屍體沒有五官,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傷口,落到地上時是自然熟睡的狀態,隨著時間,它們的動作蜷縮起來,皮膚開始起褶腐爛,從屍體中長出新的黑泥,完成一個循環。
戰士感覺自己的身體下沉,幽藍的湖水不再,黑色的泥潭無休止向外延展而去。
喬治和安格猛然回頭,看見喬斯林的身體被暴雨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