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界之門不過打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隻一會兒便閉合的話,恐怕甚至能夠躲過太陽的明察,但若是開啟的時間太久,即使是隔著無數道門關,不智凡人仍舊感受到了異常,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出了什麽事,但想到燧石的吩咐,他不禁在心中感歎了老師的先見之明,想來她是察覺到了虛界的氣息才讓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此刻此地恐怕也已成為虛界的土壤。
想到仍然困在其間的雙角斧,不智凡人知道她正是看守著虛界之門的司辰,難道是她有了生命危險,還是說拉摩克的剝奪已經到了讓她無力維持門閾閉合的程度,故而虛界的居民反而借著她的身體撞開門跑了出來?他不知道這些門是雙角斧自己關上的,隻當拉摩克早知這樣的後果而為了避免發生不可收拾的事態提前做了保護措施,心中更是埋怨他的明知故犯。
不智凡人心裡著急,但也只能一面呼喚了幾朵小火花去給燧石及其他司辰報信,一面在謊言之墓的入口處來回踱步,他沒有對抗虛界居民的手段,只能乾著急罷了,而由於在虛界的氣息中浸泡了太久,他的感官變得遲鈍起來,隻覺得周圍的虛界氣息越來越濃鬱,卻隻以為是自門縫泄露了太多的緣故,沒有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面在輕輕起伏如同呼吸。
“看上去他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在寒暄上花了太多時間。”林中牝馬敏銳的感受到了土地的變化,知道那位一直自稱是“王”的家夥成功感染了此處,一想到自己很快就會增加一位新的玩伴,她雖然戴著面具,雙角斧也能感覺到她的喜形於色,但她的視線卻被另一處吸引,她感受到虛界的氣息正順著一處小小的傷口流淌而出,不知去了什麽地方。
那傷口還不能被稱為是門,說是一道被勉強撕開的裂縫才更貼切,況且或許是傷口太淺時間又過去太久,已經愈合的八九不離十,雙角斧將它擋在身後,悄悄的背手以分離之力又撕開了一些,將自己如今萎縮且往後也不太可能恢復的翅膀扯下了一塊扔了過去,如今她倒是巴望著自己的兄弟姐妹陪在身邊了,期冀有誰明白自己的意思,打開那道裂隙過來幫忙。
雖然讓虛界之力泄露出去不太應該,雙角斧心想,但阻止一位新的虛源司辰的誕生明顯更為重要。林中牝馬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她正興致勃勃的講述著關於這位被她稱為只是自己覺得戴著王冠的真菌的事,她給那團真菌起名戴冠之孶,他其實尚未進入過虛界,只是在虛界的邊緣晃蕩便被感染至此,林中牝馬前幾日第一次與他見面也因此感到驚奇過。
“雖然他話說的還不算太明白,總是許多張嘴一起大喊大叫,但我還是大概整理出了意思,原來他是因為吞噬了自己的父母才沾染上了虛界的氣息。”林中牝馬以手指敲擊著茶杯的邊緣似乎是在計數,“但幾乎僅僅只是靠著這個便有了距離司辰只有一步之遙的濃鬱色彩,他究竟吞下了自己多少的起源,飲下了多少人的渴盼呢?”但這些仍舊遠遠不夠。
“雖說只是一步之遙,但這一步的寬度可比之前的全部旅程加起來都要長,不過若是抓住了關鍵之處,便等於是找到了近路,而這近路便是他此刻的家事了。”雙角斧對這個依靠吞噬父母這種雖然並非天孽但也足夠惡劣之事滋生壯大的事物沒有半分好感,並且因此她對於這個所謂的家事隻覺得渾身惡寒,心想究竟是什麽樣的父母才生出了這樣的孩子。
而這個疑問的答案也即刻便被林中牝馬揭曉,
“我深究他如今仍舊總是差了一口氣的原因,便是他仍有一位父親尚未吞噬。”這父親雖然不是他的生身父母,但卻是他所誕生的基底,與他流動在他四肢百骸中的許多組成部分都曾經以此稱呼過的共同的父親,如今他們體內仍舊殘余著他的溫度,並且本能的渴求著他的輝光,那便是最後的阻礙了,林中牝馬想。 “這件家事既是阻礙也是機遇,但他那位父親不常來我們居住的地方,想要潛入到那麽高的位置又太難為他,這次還得繼續感謝你呢,雙角斧大人。”林中牝馬站起身,做了一個幾乎是表演的誇張動作來表達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感謝,“他從前與此處的居民有些過節,若非你的原因,大約不智凡人再過個一千年也不會在此處停留,你應該知道這機會難得吧?”
機會難得,所以不能讓我妨礙,雙角斧聽出了言下之意,但她更加震驚的是這團令人極度不適的東西竟然是不智凡人的產物!除了格力比,雙角斧還算比較熟悉的凡人除了七蟠帶來給自己見過面的伊斯塔爾,也就是這個燧石常在自己面前誇耀的新手門徒了,除去拉摩克帶著情緒的描述,雙角斧印象中的不智凡人一直都是最乖巧的,但或許知人知面不知心。
當然,面前這個女人說謊的概率更高,雙角斧知道虛界的居民信口胡說的本事可都是一絕,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不智凡人確實遇到了麻煩,一層極為不祥的顏色從方才起便縈繞在自己頭頂的土地之中,幾乎要順著地下水脈經過時與積水一道滴落下來,而它如今抽身上浮到了土地的表層,略加扭曲便使得整個洞穴震動起來,地面上的情況或許更糟,雙角斧想。
雙角斧的判斷沒有出錯,地表早就層疊起伏如同波濤,不智凡人忙以燈為語言招呼這沙船遠離驚濤駭浪,往哪裡去都無事,到晚間順著燈塔總能找得到它,而自己則是想要躍上最高處的沙丘躲避,卻發現自己的腳仿佛陷在了泥沼之中無法動彈,呆愣了一下後轉頭見沙船已經遠去,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放心的垂眸發現竟是如同海草般的小手緊抱著自己的腳腕。
不智凡人皺眉撩起了燭焰,想要燒灼那些奇形怪狀的手,若是能夠就此清出一片空間那是最好,再不濟若是對方還算是有感官,讓它吃痛放手,自己趁機逃離也不是不行。不智凡人從未考慮過要正面與之對抗,畢竟他對於虛界的事物一向束手無策,但就在火即將舔舐到已經順著小腿在爬上來的那根最上部的手指指尖時,他聽到了數聲熟悉的呼喚,“父親。”
這呼喚使得不智凡人下意識的在最後一刻收手,而那衝在最前頭的已經不是嬰兒而是少年的手得寸進尺的在長袍之下抱住了他的膝蓋。不智凡人低頭看去,正對上了如同星空般數不勝數的眼睛,而在星辰之間的縫隙中點綴著的則是或大或小的嘴,不智凡人可以看出它們各自因為不同的食性才進化出了不同的樣子,因此它們本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個體的身上。
而那些眼睛和手,甚至是仿佛許許多多的布片互相縫合而成的皮膚也是,以生物演化的進程考慮本是不會出現在同一種生物身上的,而他記得有人做過這樣的實驗,切下一部分其他種族的肢體縫合到失去了部分身軀的人身上,而結果自然是非常遺憾的以排異而告終,即使是植物的嫁接也沒有融合的如此之好的,這奇妙的違和而統一的感覺,他只在另一處見過。
那便是方才駛走的沙船,那裡的孩子們都有著至少兩種差異巨大的種族的血脈,因此也有著許多南轅北轍的器官仿佛隨意堆砌般組合在一道,但它們又運行的如此和諧,仿佛這個種族本就該是這樣一般,若不是驕陽的點醒,不智凡人甚至不知道他們始終生活在排異的苦痛之中,但貌似至少不會危及生命,且自己的精心維護也起著良好的作用。
“若是以他們中的一個或幾個作為基底,能夠催生出這樣的東西倒也不算奇怪。”不智凡人歎了口氣,他已經認出了這個家夥便是昕旦那天遇到的生性便是要吞噬自己父母的菌絲,浸泡在著他那比昕旦蒼白的語言描述更讓人直觀感受到的令人窒息的渴盼與憎惡之中,不智凡人知道的他顯然早就不是醒時世界的東西了,他因吞噬自己的起源而墮入了虛界的領域。
看來當時就是它困住了昕旦,難怪連實則並無實體的自己都會深陷其中,不智凡人心想,他能夠感覺到那些擁抱著自己的手臂內側生出了口舌,他們正如同貪婪的吮吸著奶水的幼兒一樣以幾乎咬破皮膚的力氣自不智凡人身上攝入著輝光與熱力。“你們想要連我都吞噬掉嗎?就因為我讓你們稱呼我為父親?”不智凡人露出了苦笑,“抱歉,這可不行。”
明亮但冷冽的光芒將那些小手盡數齊根切斷,忽然爆燃的火焰燒去了脫離了軀體的菌絲,在它們還未逐漸變回真實的模樣之前,不智凡人便趁機躍到了高處,居高臨下的聽著那些各式各樣的嘴一同爆發出的哭叫聲,“父親,我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