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對渡鴉來說太過熟悉,他立刻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這位不智凡人為了將會成為司辰守夜人,即使他飛升的路數或許沒有那麽乾淨,但他昨日的表現看來,對自己這些人類學徒後輩很是提攜,倒不像是後世所說的不仁,毫無憐憫的樣子,估計是將來發生了什麽變故,渡鴉附和著表達了敬意,打量起這陌生的環境來。
這座建築各處透著陽光,渡鴉透過那些窗口可以看到它應當是坐落在大漠之中,周圍也沒有什麽水源,即使以他作為長生者的視力極目遠眺,也看不到任何綠洲的跡象,唯見風沙裹著土石吹過,算是向人證明了這不只是一副會發光的風景畫,但偏偏室內又乾淨的很,絲毫沒有受到沙暴的影響。
渡鴉整理好衣物向著最大的那處門洞走去,伸手卻觸及了玻璃,讓他愣怔了一下,前世的常識讓他記得這個時間世界上還不應該能有人做得出如此清澈透亮的玻璃,隨後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在這樣的房間,就像是個大型的展覽櫃似的,無論做什麽事外人都是一覽無余,想到昨晚自己做過的事,渡鴉不由得漲紅了臉,趕忙走出了這間屋子。
甫一開門,笑鶇便躲到了渡鴉身後,讓他被撲面而來的熱浪衝的睜不開眼,好不容易適應過來,埋怨的看了笑嘻嘻的友人一眼,才轉頭打量這座沙漠中的神殿。整個建築看上去方方正正,卻是中空的,四周都是由玻璃圍著,只在最底層才有出入的門,盤旋的樓梯圍繞著中央的祭壇,無煙的巨型明火在其上點燃,火舌幾乎舔到屋頂。
此處炎熱非常,卻沒有夏日那般讓人提不起勁,反而充滿了令人振奮的力量,一切物質都像是卯足了勁似的向著焰心往外突出尖刺來,皮膚黝黑帶著岩漿般色澤紋身——或許那確確實實就是岩石噴湧而出的血液——的祭司們來來回回的收集著它們,運送到祭壇與那些同樣火熱朝天的錘煉場。
渡鴉仔細看了看,工作室與祭壇都閃耀著古焰的金色光芒,遍地擺著各色的煉金裝置,全新的或是僅僅被提純的物質不斷產出,向流水線似的被唱著歌的祭司們打造成令人眼花繚亂的零件,最後被填進各種渡鴉並不認得的機械中,就像是他們也是這座巨型機器的一個鉚釘似的。
而在火焰無法觸及的屋頂,是覆蓋了整個球形天頂的星空圖,乍一看仿佛真正的天穹,仔細看來,那些星星皆由被獨具匠心的設計者放置在了各自的軌道上,隨著星象的軌跡而緩慢的移動著,另有一些能夠使他們暫時垂下的支架以避免相撞。
而星圖的邊緣則是玻璃銘刻的古老文字,在火焰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讓人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一隻巨大的眼睛,而它的瞳孔中所見即是星空。渡鴉識得那些文字,正是這裡的祭司們所吟誦的歌謠,“不改變的必將毀滅。”
這樣的景致在此時應當是只有那位石源司辰燧石的神殿才有了,渡鴉很快確認了這座建築的作用,不智凡人過去曾是燧石的弟子,他昨日那麽熟門熟路的將他們二人帶到此處也實在正常。
這使得渡鴉不禁感到可惜,他是知道這座宏偉的建築未來的命運的:被自己曾經崇敬的司辰的遺體砸碎,即使仍舊堅持敬拜了她一段時間,但最終還是變成了斷垣殘壁,有朝一日還會被教主們洗劫,為此渡鴉甚至想要提醒笑鶇將這景色畫下好永久珍藏,但考慮到好的藝術家都有自己的審美判斷,還是作罷了。
既然笑鶇沒有興趣,
渡鴉便想著自己找上幾個藏品來將其保存下來,左顧右盼的尋找顏色更濃烈或者與眾不同的地方,卻發現此處的顏色雖然層次分明卻渾然一體,像是焰心一般相互交融,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最終還是在某一層發現了幾絲格格不入的色彩。 渡鴉循著顏色的變化看去,便在一片染著白色光暈的火焰處找到了不智凡人,與他一起的還有另一個不認識的生物,親昵的纏在他身上。當發現渡鴉與笑鶇接近時,不智凡人露出了有些窘迫的神色,想要垂眸想要遮蓋自己的眼睛,但那個黑色皮膚的身影輕笑著抓住他昨日蒙蔽雙目的黑紗不放,他用了力氣也掙脫不了,也就放棄了。
“昨夜過的可還好?”死心了的不智凡人抬眼扯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寒暄道,這下渡鴉終於能夠看清他的雙眼,也知道他在人前非要遮蔽起來的原因了:他的左眼球整個都是金色的,其上密密麻麻的遍布著白色的光點,隨著他目光的轉移變換著圖案,看上去就像白晝時的星空一樣。
前世看過文本的渡鴉知道,即使這隻眼睛看上去美麗非凡令人著迷,但無疑是介殼種的複眼,若是細究起來,對人類來說實在詭異,而另一隻眼睛則完全是羅盤的樣子,顯然當年為了進入漫宿,他付出過不小的代價。
渡鴉敷衍的寒暄了回去,轉移視線看向那個黑色的身影,但他仍舊對那雙眼睛念念不忘,為了它們共同的特點,外層包裹著的那層仿佛仍然在燃燒著的古焰之色與核心處雖然被掩蓋但仍舊被細心的渡鴉捕捉到的琥珀色光芒,想必對於它們的主人來說,承載著極為重要的回憶,令身為盜賊的渡鴉垂涎不已。
當然,縱然欲念如百爪撓心,殘余的理智仍舊提醒著他實力的差距,恐怕他這回確實只能望洋興歎了。有些失望的渡鴉轉而打量起纏在他的那個生物,她正因為對不智凡人的反應感到不滿而撅起了嘴,手裡用了點力,但最終還是沒有燒毀那片黑紗。顯然,雖然她長著明顯的女性特征,但她決不是人類。
她的皮膚如同燒焦的木炭,其下極為明顯的血管中流淌著金屬的熔液,覆蓋著的鱗片像是岩漿冷卻後留下的頁岩。她的頭髮是燃燒的火焰,火星自分叉處濺射,黑色的眼球沒有瞳孔,卻有無數的火星若隱若現,像是在眨眼的星辰一般。她的背後生著翅膀,透明但堅韌的像鋼化玻璃,隨著她的動作愉快的扇動。
最讓渡鴉驚歎的則是她周身的顏色與周圍別無二致,像是尋常人似的,但若是離遠點看,就會發現她的影響仿佛暫時棲息的巨龍,這整個神殿都在她的翼展之下,因此雖然不認識,也絲毫不敢怠慢了她。而笑鶇卻是認識她的,忙拉著渡鴉恭敬的行禮,嘴上卻還是開玩笑,“燧石大人竟然又親自來此,是某人做了具名者您還放心不下麽?”
想不到這個看著比笑鶇還年輕的女孩竟然是司辰燧石,渡鴉知未來石源諸神會因為衰老而被殺死和取代,但她明明看上去還活力四射的樣子,想必是司辰的形象與他們的年紀並沒有關系了。
“是呢,我的弟子如今仍是剛剛入門的學徒,還需要我的熱力來將他錘煉的更好”燧石也並不為笑鶇有些冒犯的話而惱火,反而笑著肯定了此事,言語間甚至有些促狹,“何況我們都喜歡他在燃燒中噴吐余燼的樣子,這麽合我心意的人類可沒有第二個。”
這話說的大膽露骨,渡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不智凡人臉色不變,笑鶇也保持了沉默,故而還是燧石自顧自說了下去, “你們的事我方才已經聽說了,被彌阿驅逐的話,在介殼種的城市是沒法生活下去了,但你們仍可以去墨薩拿,浪潮和他的孩子們總是來者不拒的。”
“或者。”燧石稍微停頓了一下,拿出了一封卷軸,裝在齒輪咬合的小罐中,握在手中搖了搖,“我與轉輪的孩子在這不遠處建立了人類自己的城市,那們可以去找他,若是你們要去,就順便替我將信帶給他。”
“願意效勞。”渡鴉還在猶豫,笑鶇則直接收下了卷軸,顯然她是一點都不想和一群原生先知一起生活。燧石見她答應的果斷,笑的更開心,為二人指了一個方向,“從這裡往那個方向走,找一座叫做烏魯克的城市,那裡的王是大地的血脈,你們就說是我的信使,他自然會收留你們。”
渡鴉與笑鶇領命去了,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不智凡人終於拿回了自己的紗巾,卻只是簡單的收了起來,燧石見他沒有立刻系上的意思,滿意了不少,伸手撫上了他的左眼,“多麽美麗,這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怎麽,我親手為你雕刻的,你不喜歡?”
“我只是怕嚇到他們。”自與渡鴉他們寒暄之後便沒有開口的不智凡人無奈的回答,卻也沒有躲開燧石的動作,反而讓她欺身上前在眼皮上親吻了一下,“你那信裡是埃蘭的事?你擔心他解決不了,給他又送了兩個長生者去?”
“我是怕他太得意,孤身一人就敢去了,找了兩個人去救他的命。”燧石放開了不智凡人,半開玩笑的看向了埃蘭山的方向,眼中到底還是帶上了幾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