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發出疑問，

　“你說他就是天使。但之前的天使薇拉·瑪納森，是怎麽回事?他們之間的差別也太大了。”

　“薇拉·瑪納森……就是那個要將地球改造成天堂的女孩是吧。”

　“你也關注過那件事。”

　“我並未刻意去關注。但作為一個支配者，很多事情，你不需要專門去了解，自然而然地就會知曉。這又是另一方面的事了。回到正題，你是想說，同為天使，他們的體型相差太大了。”

　“是的。”

　“答桉並不複雜。因為薇拉·瑪納森，是天使死胎。也就是說，她作為天使，還在胚胎階段，就已經死亡了。”

　“死亡?”

　“是的。不過，她只是作為‘天使’死亡了，作為生命，還活著。並且，她擁有天使的意志，也就是‘命中注定’要做的事，以及部分參與世界構造的能力。”

　黎木有些湖塗了，不禁問，

　“所以‘天使’到底是什麽?”

　“看來你的確還只是個新人，有著很多不了解的事。不過，在我的印象裡，無限世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新的支配者了。甚至，連有資格成為支配者的存在，都被獵殺得一乾二淨。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成為支配者。”

　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對於黎木而言，信息，各方面的信息是最重要的，他承認了自己的無知，

　“我還有很多事情都不曾知曉。”

　“這是顯而易見的。從你說出要將這個怪物複原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但也僅限於懷疑，因為這真的是難以置信。我不知道你是怎麽避開無限的獵殺，成為新的支配者的。不過，我始終奉信一個原則，命運會在約定好的時間裡，創造約定好的事。”

　他說得很玄乎縹緲，黎木無法從言語間解讀什麽有用的信息，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天使’到底是什麽?”

　“倘若你真的想與我進一步交流，那這裡並非一個很好的交流環境，隨時都可能被其他支配者偷聽。我們應該換個地方。”

　黎木說，

　“我還不希望暴露真身。”

　“沒關系，我能理解。”

　“那我們怎麽見面?”

　“我曾分離了地球的一片時空，那裡也許是個好地方。這是位置。你讓你的替身來到這裡即可。”

　黎木看了一下他給的位置坐標，

　“好。”

　隨即，傳遞文字的顯示屏熄滅。

　黎木看了看還在“茁壯成長”的尤明浩。確實沒有什麽辦法阻止他的生長，隻得暫時放棄。之後會發生什麽，國家相關部門會如何處置他，不得而知。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壞了。力不從心，只能做些隔靴搔癢的事情。

　一番思忖後，黎木選擇暗示尤明浩破開地面後，立馬轉身向後，躲進海裡去。

　尤明浩現在的情況十分複雜，不能再待在顯眼的地方吸引更多關注了。最好把他藏起來。

　十分鍾後，尤明浩的頭頂破開地表露了出來，又過了三分鍾，他的肩膀露了出來。直到他的上半身完全顯露出來，有了發力的空間後。

　黎木幫助他松動周圍的地層。他雙手一撐，猛地從地裡鑽了出來。

　他顯然還沒有適應這麽龐大的身軀，有些恐高，站到地面後，往下看去，一百多米的高空嚇得他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後面的一條河裡，把河壩都坐塌了。

　早已候在四周多時的相關人員立馬用高音喇叭問話。遠處的天空中盤旋著武裝直升機和戰鬥機。顯然，相關部門對這件事十分上心，全副武裝，嚴肅以待。現在秩序本就不穩，幾乎是在崩潰邊緣了，尤明浩這個特攝片裡巨人般的存在，極有可能成為引發大面積恐慌的最後一根稻草。

　黎木很了解尤明浩。

　他知道，以尤明浩的性格，肯定會慌忙解釋自己沒有敵意，不會做壞事，然後老老實實接受安排。妥妥的遵紀守法的好青年。

　但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支持他這樣表態後，就一定能順順利利，相安無事。

　以人類目前的能力，是沒法好生安置尤明浩的。

　得在他成長到引起更大的關注和恐慌之前，把他藏起來。

　尤明浩正想回答那些拿著高音喇叭問話的相關人員，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十分肯定的感覺。這種感覺告訴他，這裡不是他繼續待下去，必須立馬找個沒人能關注到的地方藏起來。

　這種感覺自然是黎木所暗示的。

　尤明浩很快就被“逃離這裡”的念頭所支配。

　他二話不說，站起來，轉過身拔腿就跑，完全不搭理後面高音喇叭的警告聲。

　知冬市是傍海城市，這裡離海岸只有二十多公裡。

　以尤明浩現在的步伐，這二十公裡就跟普通人眼裡的兩百米差不多，大概三十秒就能跑完。

　不過，他顯然沒有適應如此龐大的身軀，以及這麽高的視角，跑起來，晃晃悠悠，很不穩定，給人一種隨時都可能狠狠摔個大跟頭的感覺。

　同時，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跑的行為，嚴重刺激到了緊跟在後面的軍隊。

　他們連續三次警告尤明浩停下來無果後，毫不猶豫地發起了攻擊。

　機炮、導彈……各種重型武器，一樣不落地往尤明浩身上招呼。

　然後，這些堅信著“火力為王”的士兵們就看到讓他們懷疑人生，懷疑科學的一幕……那些能輕松擊穿鋼鐵，將一切血肉之軀炸得粉碎的炸彈，落在尤明浩的身上爆炸後產生的火焰、衝擊波瞬間就消失了，就像被什麽東西一口給吃掉了。武直機載的機槍射出的子彈，擊打在他身上後立馬就停住了，既沒有穿入他的身體，也沒有落到地上，就那麽突兀地停在空中。

　任何攻擊都對他無效！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黎木也不禁嘖嘖稱奇。

　他的視角比較直觀，就是一切接觸到尤明浩的物體，都會瞬間被“永生血肉”吸收掉。不論是爆炸產生的熱能，還是子彈擊中產生的動能，都會瞬間被吸收掉，甚至往地面掉落這個過程表現出來的勢能都會被吸收掉，以至於根本無法往下掉落，從而表現出被暫停了時間般的狀態。

　這看上去十分詭異。

　每一發炸彈和子彈，都成了尤明浩“成長”的養料。他在這奔向大海的短暫的30s裡，吸收了大量來自外界攻擊所產生的的能量，以至於入海前的體型，看上去又明顯大了一截。

　入海後，尤明浩在黎木的暗示下，迅速潛入深海區，直到完全消失在追擊軍隊的視野裡。

　可黎木並沒有什麽劫後余生的暢快感。他知道，尤明浩還面臨著更大的困難。

　如果三天之內真的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那也就隻好像之前那個支配者說的那樣，將他消滅了。

　黎木心情十分沉鬱。一想到尤明浩是因為自己多此一舉的“好心”變成現在這樣的，心裡就更加不是滋味兒了。可以說，他是替自己成為了這個不死不滅的怪物。

　可事到如今，懊惱沒有任何意義。

　等到尤明浩差不多適應了在深海裡待著後，黎木著手準備去“面見”另一個支配者的事。

　……

　一樓的洗手間裡，黎木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水滴順著臉龐，從下巴滴落，砸在洗手池的積水裡，發出聲音。對他而言，這聲音過分刺耳了。

　他很少像這樣，洗了臉後不立馬擦拭水漬，而是盯著鏡子發呆，就好像真的能從鏡子裡自己的雙眼看出內心的感受來一樣。這多少是有些異想天開的，何況……他本來就拎不清自己心中的季動。

　直到靠在洗手間門邊，抱手看著他好一會兒了的從靈實在是忍不住開口說話，他才動了一下，

　“你還好嗎?”

　黎木直起上身，洗手台上的鏡子轟然碎裂，蛛網般的裂痕顯出一種暴虐的感覺。從靈嚇得抖了一下，她緊張地問，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黎木回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告訴她……我開始懷疑我是否是真實存在的了……這一定會讓她陷入失措的境地。

　但瞧著她的樣子，不說出個所以然來，肯定會被追著不停問，

　“尤明浩的事，讓我有些力不從心。”

　黎木說出這話時，簡直就像是個被辭退了的，失敗的男人。

　從靈感覺心臟像是被什麽擰了一下。她自問黎木最吸引她的地方是什麽……答桉是顯然的，是他身上那股“我堅信”的不可動搖的氣性。倘若這股氣性沒了……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他，

　“你在說什麽啊。”

　她走上前去，用乾毛巾將他臉上的水漬擦去，手指摩挲著他光滑的臉龐，

　“我一直覺得，對你而言，就算做不成一件事，也絕不會否定自己。你難道不應該說‘尤明浩的事比你想得更加複雜’這句話嗎?‘力不從心’只會讓你疲憊，而不是讓你否定自己啊。”

　黎木抬起手蓋住她停在自己臉上的手，

　“你知道此時此刻，我看著你的眼睛，在想什麽嗎?”

　“什麽?”從靈不太明白，黎木為什麽突然就轉到這個莫名的話題上。

　“我在想……我一定會找到你身上真正吸引我的地方。我肯定，我是真切地喜歡你……我希望，這份喜歡，是超脫了‘情緒素’，超脫了我作為‘人’這種生命的情感構成的。我希望，今後的某一天，能由我去定義‘支配’，而非是被動地接受‘我必須要成為怎樣的人’這個慘澹的結果。”

　“我聽不懂。”

　黎木低下頭，攙著從靈的肩膀，湊近臉，鼻息噴張。他偷襲似的，讓從靈毫無防備。四瓣嘴唇相接，交換彼此的溫熱。

　從靈如同被失了定身術，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她反應過來，想狠狠給黎木一巴掌，並大聲說“不是說好了保持距離的嗎”的時候……黎木已經離開了。

　她隻得用手指觸碰嘴唇，喃喃自語，

　“我被強吻了?不……我也伸舌頭了，不算強吻吧。這太奇怪了。明明應該在娜塔莎回來之前，堅決跟他保持距離才是。還有，他剛才到底在說什麽。總是自說自話，說了別人聽不懂的，又從來不解釋。他到底要怎樣?我怎麽會喜歡這麽奇怪的家夥。他剛剛是不是還偷偷捏了一下我?”

　這太奇怪了。

　從靈抿著嘴，蹙著眉走出洗手間，看到黎木正坐在沙發上了。

　她不動聲色地坐過去，沒說話。

　兩人保持了相當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從靈才像是逗貓一樣，張著好奇的眼睛，擋在黎木面前，戳了一下他的下巴。

　黎木抬起頭，

　“怎麽了?”

　從靈嚇得立馬跳開。她耳根子迅速漲紅，

　“對不起，我……犯病了！”

　“啊?”

　從靈手足無措地想要解釋，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根本什麽都沒做錯，便惱火地拍了黎木一巴掌，

　“混蛋，你剛剛對我做了什麽！”

　黎木一副認真臉，

　“我親了你一下。”

　“親了我一下，親了我一下！”從靈難以置信，“你居然說得這麽輕巧！那是我的初吻，初吻！”

　黎木擰著眉頭，

　“你活了二十四年，難道……單身至今?”

　從靈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你不是知道嗎！兩歲那場火災後，我就討厭跟人接觸！別說談戀愛，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沒有！上學放學都是一個人！情感缺失，情感缺失的嘛！你之前還裝模作樣的教育我，說我這裡不對，那裡不對。哦，現在就開始挖苦我了?那是不是我得有好幾段崎區坎坷的情感經歷，才配跟你這個花心種親嘴兒啊！”

　黎木噗嗤一笑，

　“親嘴兒……”

　從靈大聲說，

　“不許笑！”

　黎木連忙討好，

　“消消氣，消消氣。是我的不對，我的不對。”

　從靈氣得直喘，板著臉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黎木忽然驚奇地說，

　“你第一次接吻就會伸舌頭了啊。”

　從靈當場氣得炸鍋，

　“那是因為你伸了，我下意識配合你啊！混蛋，你真是個混蛋！怎麽會有你這種恬不知恥的家夥！分手，分手！我要跟你分手！”

　黎木認真地說，

　“冷靜一下，冷靜。我們還沒交往，沒道理提分手的。難道你潛意識覺得我們其實正在交往嗎?”

　從靈被氣得暈了頭，腦袋裡一團漿湖，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臉漲得通紅，肩膀抖個不停，

　“黎——木！我要殺了你！”

　爆烈的火焰陡然在黎木身上炸開，眨眼間他就被火焰吞噬了。從靈特殊的火焰，迅速將他燒成了灰。快到甚至連從靈本人都沒反應過來。看著掉落在地上灰白色像骨灰一樣的東西，她瞬間冷靜了下來，緊接著被恐懼所侵蝕，

　“黎木，黎木……你別嚇我啊……怎麽可能啊，我只是想教訓一下你，沒想真的殺了你啊。你怎麽可能瞬間就被成灰。這裡不是安全屋嗎?安全屋裡你不是無敵的嗎，怎麽可能！”

　她驚慌失措地捧起地上的“骨灰”。

　這場面詭異又滑稽。

　“美女，消氣了嗎?”

　身後忽然響起黎木的聲音，從靈又被嚇了一跳，反手揚掉手裡捧的“骨灰”，接著，在漫天飛舞的“骨灰”之下，她看到黎木靠在吧台上，莞爾拘態。

　從靈從驚恐轉變為驚喜，本應該很憤怒黎木這種行為，但也許是情緒轉變太快了，以至於生不起氣來，撐著疲憊的臉，

　“你到底想怎樣啊。別折騰我了。”

　黎木抬手清理掉“骨灰”，然後說，

　“因為我要確認一件事。”

　“什麽?”

　黎木看著她的眼睛，不斷靠近，直到臉都快湊到她臉上了才低聲說，

　“你已經完全覺醒了，是不是。”

　從靈的神情逐漸變化，童孔的形狀隨之一起出現變化……直到她看上去真的像一只在火焰中睥睨眾生的高傲狐狸，

　“我還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被你看出來了。”

　“確定不是驚嚇嗎?”

　從靈笑了起來，

　“當然不是驚嚇了。因為，我還是從靈啊。”

　“哦?”

　“我一直以為等我完全覺醒後，我會變成另一個存在，即便面貌還是一樣，但內在是一隻舊日世界的神靈。性格、觀念以及欲求會變得截然不同。但實際上……這從一開始就只是毫無意義的焦慮而已，只不過是害怕改變的一種表現。作為神靈的我，早已死去，留存下來的不過是神靈之力以及一些上帝視角下的記憶。現在裝在這具身體裡的，毫無疑問，隻可能是‘從靈’。”

　聽到這番話，黎木舒了口氣，

　“這樣啊。”

　從靈反客為主，揚起嘴角，

　“你似乎松了口氣……怎麽，怕我變成另一個人，就不喜歡你了?”

　“嗯。”

　從靈愣住了，她沒想到黎木居然這麽大方地承認了，

　“這……”

　反而讓她有些不自在了。

　黎木看向別處，

　“原諒我剛才的無理行徑。我只是莫名變得很焦慮，怕……連你也是不真實的。”

　“你故意刺激我，就是為了這個?”

　“抱歉。”

　從靈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似乎也有需要被照顧的一面。她輕輕靠了過去，

　“沒事的。”

　像安撫小孩子一樣……但安撫著安撫，就發現有點不對勁兒了。接著，她羞紅了臉，惱火地給了黎木一巴掌，然後擋住自己胸口，

　“幹嘛突然摸我胸！”

　黎木看著她，

　“不可以嗎?你是個女人，大美女，我是個男人，男人誒。”

　從靈知道他想說什麽，一口拒絕，

　“不行！”

　“為什麽?”

　“不行就是不行！我……接受不了。”

　“你不會性冷澹吧！”

　“別胡說。我只是覺得，太快了。首先，我們還沒正式交往……然後，就算交往了，也還沒結婚。沒結婚的話，不能做那種事！”

　黎木像看原始人一樣看著從靈，半天憋不出一句話，最後隻得感歎一句，

　“天啊……我這是碰到了什麽怪咖。”

　從靈倔強地抬起頭，

　“你不跟我結婚的話，休想碰我！看都不給你看！”

　“那我隻好找別人咯。”黎木拔高音調，“娜塔莎就不介意嘛！”

　“不要用你的欲望玷汙我美好的初戀！”

　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但也算是向黎木表態了。黎木意識到，從靈是認真的，自從她進入安全屋後，久違地看到她“認真”的一面。

　不過，到了最後，黎木反而釋懷地笑了。他肯定，能碰到這麽“保守”的從靈，是莫大的幸運。

　從靈看著黎木，目光稍顯一些落寞。她之所以這麽“保守”，是因為這是她能想到的守護自己愛情的唯一辦法。她在心中默默想:

　“如果我不能跟你走到最後，那我希望我們之間從未開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