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深處,赤道無風帶某地。
海面十分平靜。視野所及之處,沒有任何除了海水之外的東西。這裡是一片生命禁區,除了微生物和部分浮遊生物,幾乎沒有魚蝦蟹鯨之類的動物活動,顯得十分靜謐和偏僻,讓人覺得這裡是被造物主所遺棄的地方。
某時,
離海面約十米的空中緩緩浮現一條縫隙。縫隙像是沒有眼珠子的眼睛,緩緩張開。不大,約莫二十厘米長,五厘米寬。
大概過了十分鍾,平靜的海面泛起漣漪。漣漪起初是不規則的,不斷變化的過程中,漸漸形成一個漩渦。漩渦的速度越來越快,直至在海面形成一道龐大的水龍卷。水龍卷攜帶著駭然的威勢在空中不停搖擺,最後在某個瞬間,忽然停了下來,並迅速縮小,繼續變形。
這一次的變形顯得非常複雜和精細。
約莫三十秒後,變形完畢。龐大的水龍卷變成了一個人,看體型是成年男性。而他的臉,沒有任何特色,就像幾十萬,幾百萬張臉共同融合所形成的的一樣。簡單地說,就是無可否認的大眾臉,好聽點的說辭則是“眾生相”。他站在海面上,抬起頭望著十米高空處的那條眼睛般的縫隙,沉頓一會兒後,開口發聲,
“我來了。”
他並不是在對縫隙說話,而是正在縫隙裡等待的人。
那條縫隙做出反應。它像一頭惡獸的巨口,猛地張大將他給吞沒。
隨後,縫隙消失,這裡重新回歸寧靜。
……
黎木被那條縫隙吞沒了,離開了海面。當他站穩落地時,又回到了海面。海面看上去是同一片海面,周圍沒有任何不同。但他知道,也僅僅是看上去相同,兩則是完全獨立的兩個時空。
他正打量著這裡,想找出些有意思的東西時,遠處傳來轟然的汽笛聲。
這放在真正的地球,顯然是不合理的。因為這片海域是出了名的生命禁區,根本不可能有船經過。
他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在海天交接的深藍與蔚藍之處,一艘堪比泰坦尼克的巨大輪船緩緩駛來。
巨輪停在黎木前方,在船首的甲板上,站著個人……也許是人。因為背對著太陽的緣故,只能看到其身形,看不到正面的面容。
“你好,新人。”
新人?
這個稱呼讓黎木有些別扭。不過倒也沒有多少吐槽的地方,相較於站在船首的那個家夥,他的確是個“新人”。
黎木受邀登上巨輪。
與這裡的主人面對面時,才算是看到了其容貌。
她……不,也許是他。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很難從外表判斷他的性別。他有著偏女性,令人眼前一亮的驚豔之容,留著頗具古風的長發,但身著顯然的男性服飾,寬松而大氣,將身材體段完全蓋住。一雙明動的鳳眼向兩邊眼角激射青芒,顯得銳利刺骨,猶如大寒已至。
不過,他脖子上沒有鼓起的喉結,更可能是個女性吧。
但黎木不知為何,偏就有種不願意把他視作女性的想法。他隻得想,對方甚至可能不是人,且不能以人類庸俗的審美和認知去看待“性別之分”。畢竟說起來,區分“性別”是物種繁衍傳承基因的一種主流辦法,如若完全失去了這個必要……自然也就沒有性別之分了。
想那麽多,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退一萬步說,連黎木自己都是以虛假身份來會面,又怎麽可能篤定對方就是真容呢?
“請坐。”
黎木點頭,坐了下來。
“想喝點什麽?”
“不用了。”
“也好。我簡單地自我介紹一下。你可以叫我‘扶鳳’,認識我的人都喜歡叫我‘鳳公子’。無需遮遮掩掩,我大可告訴你,你所看到的我,就是真實的我。”
扶鳳說著這番話,眼角的青芒柔和了一些。
黎木問,
“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並非像你一樣,以替身相見。坐在這裡的,就是我的真身。”
“這很重要嗎?”
扶鳳笑了笑,
“並不重要。只是我個人的喜好,不必在意。”
這人說話的腔調跟平常見到的人不太一樣。音節很分明,但不顯得刻意和矯揉。聽起來讓人很舒心。黎木不禁投去一個俗人的問題,
“請問鳳公子是男是女?”
扶鳳的回答很直接,
“我沒有性別。既不是男,也不是女。”
說著,他右手輕輕一揚。身上的衣服逐漸變得透明。他的身材與體態,毫不遮掩地,大大方方地展現在黎木面前。的確像他說的那樣,既不是男,也不是女。他的骨架不大,甚至有些纖柔了。胸前是平坦的,腰肢纖細。
不過,看到這副身軀的黎木,心裡激蕩的波瀾絕對不亞於幻想與從靈坦誠相待時的場景。
這絕非他猥瑣。而是因為從靈堅定的自貞,讓他格外向往她的身體。
此刻,看到扶鳳的身體,升起了不亞於,甚至超過的向往。
更加深沉一點……那就是,黎木也下意識地向往自己能擁有這樣一副身軀。
扶鳳讓他見識到了什麽叫“完美身材”。
黎木很誠實,
“老實說,你的身體比女性更有吸引力。”
扶鳳笑著說,
“這不間接表明,你本尊是個男性?”
黎木沒什麽包袱,
“那你可能就有些狹隘了。女性難道就不會被女性的身體所吸引嗎?”
“呵呵,你說得對。”
扶鳳的衣服變回原樣。黎木不禁有些可惜……果然,衣服簡直是對人類對肉體追求的最大阻礙。他覺得,像扶鳳那樣的身體,身上有一片布,都簡直是莫大的浪費。
他肯定,不管是男女老少,不管是黃白黑紅,都能在扶鳳的肉體上找到自己審美的極致追求。
“親眼見到你後,總覺得跟之前隔空與我交流的那個,有些出入。”黎木說。
扶鳳問,
“哪裡不一樣呢?”
黎木想了想,又搖頭,“說不出來。”他不再繼續在這個話題上逗留,禮貌地點了點頭,“我感覺我們應該能好好地相處,但請見諒,我暫時不能與你坦誠相待。許多事情還困擾著我,我要一點一點去了解學習。”
“沒關系,任何一個支配者都是這樣過來的。”
扶鳳的口吻並沒有說教意味。他語氣平和,神情溫柔……好像什麽事都不能讓他抹掉臉上淺澹的笑容。
黎木此行而來,是一個求索之人。所以,他主動請教了第一個疑惑,
“先前你說我的那位朋友,現在就是一尊天使。我想知道,如何判斷是否是天使?”
“判斷……這個詞很準確,因為天使不具備唯一性,是一種類型、現象的統稱。符合以下特征的,都可以被視作天使。第一,永生血肉;第二,最高優先級;第三,具備徹底的理想。滿足這三個條件,就是天使。”
扶鳳看著黎木,語氣柔和地問,
“需要我為你解釋著三點嗎?”
黎木點頭,
“需要。”
“好的。永生血肉很容易理解,即作為一個生命,具備了可以無限增生、不參與物質大循環規則的血肉。最高優先級的話,簡單點說,就是當一個‘天使’向你發起攻擊時,它的攻擊總是能優先命中你,而當它有確定的需求時,世界總是會最優先滿足它的需求。比如說,你的朋友成長需要能量,那這個世界的所有能量,都最優先為他提供,任何能力都不能阻止他獲得能量。”
“所以,理論上說,任何攻擊都對他無效?”
“是的。如果你的朋友有一個明確的‘我無法被攻擊’的需求,那這個世界的一切規則都將圍繞這個需求運轉。針對他的任何攻擊,都會被世界的最底層規則以各種方式化解。比如,你要用一支箭去射殺他,那麽這支箭要麽無法被射出,要麽射偏。只要你有攻擊他的目的,那這個目的就會被世界阻止。”
這超出了黎木的理解范圍,他震驚地看著扶鳳。
扶鳳眼角的青芒柔和幾分,
“這就是最高優先級。”
“難怪薇拉說,地球一定會成為天堂。原來是這個原因。”
“薇拉還只是天使死胎,並不具備最高優先級。只不過,她的優先級也非常高就是。只要你無法表達出比她更高的優先級,那麽地球就一定會變成天堂。”
“她還不具備最高優先級啊!”
“是的。”
“難以想象,真正的最高優先級將會是怎樣的……”
“整個世界以最高優先級為中心運轉。”
黎木心裡有些沉悶,
“我的朋友,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嗎?”
“是的。他沒進入無限制增生的階段。一旦他進入,就會意識到自己擁有最高優先級,並以此建立起需求……如果真的讓他建立起了生存需求,那麽要殺死他,就必須先摧毀整個世界。我說的世界,不是地球,而是這個宇宙。”
扶鳳白玉細蔥般的手指交疊著,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不過,之前定下的‘三天之約’依舊生效。現在還剩兩天半。”
黎木神情保持不變,他沒有就此繼續發表意見,而是問起了第三個特點,
“具備徹底的理想,又是什麽?”
“你應該知道,無限追求的幸福感的來源,是一切變化趨於理想狀態的過程。而所謂‘徹底的理想’就是任何確定的事物都在理想狀態,任何變化的事物都處在趨於理想的過程中。最簡單的‘徹底理想’就是成為世界本身。所以,這個特點也可以簡化為擁有‘成為世界’的需求。”
“所以我的朋友,將要建立起這種需求?”
“是的,只要他進入無限制增生階段,那他就正式成為了一名天使。現在的他,還在胚胎階段。是否讓他順利降生……決定權在你我手中。”
“你……我……”
“沒錯。你和我,是這個宇宙唯二的支配者。在你出現之前,我是唯一。”
扶鳳的嗓音清麗明晰,如山風吹幽谷。他不會讓人感到任何不適,慢條斯理,優雅從容。他看著黎木的目光,充滿了趣味以及好奇,絲毫不掩藏地將“我很想知道,你會怎麽做”這種想法表達了出來。
永生血肉……最高優先級……徹底的理想……
黎木抬頭仰面,赤道無風帶海洋上的蔚藍天空很是乾淨,乾淨得讓他連轉移注意力的條件都沒用。他不得不,必須要以最大的決定,鄭重地對待這件事。如果真的像扶鳳說的那樣……決定權就掌握在他們二人手裡的話……
無形的壓力讓黎木有些喘不過氣。
一直以來,他都在為自己的事而前進,可以說是個自私到極點的人。任何決定都圍繞著“我想”二字展開。不論是運營安全屋,還是成為支配者,都是他希求認識世界的一種“我想”。
但是現在,他要做一個跟“我想”完全背離的決定。而這個決定,居然龐大到會影響整個宇宙……
這實在是太浮誇了。
哪裡有讓人幼兒園一畢業,剛掌握系統性學習知識的能力,就立馬去參加高考的。
扶鳳不會逼迫黎木。他不會逼迫任何人。這是他對待世界的態度。
黎木歎了口氣,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不要丟掉自信,不要畏懼做決定。”
“你說得對。我還在世俗的樊籠裡。”
“我也並未超脫世俗。”扶鳳閉上眼,“剛來到地球的那段時間裡,我喜歡上了一個遊戲。每年變幻成一種生物,去體驗這種生物面對來自世界的各種挑戰。大至深海裡的藍鯨,小至蜉蝣……我孜孜不倦,癡迷於此,認為自己如果經歷了所有生物的一生,從它們的視角看待世界,到最後就一定會成為無可挑剔的存在。但我錯了,我並未真的成為那些生物,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看著扶鳳的雪膚花容,黎木肅然起敬。他不知如何形容面前這位支配者,隻覺得見到了他後,才意識到“支配者”是何等了不起的存在,而自己自詡的“支配者”,就像是中了彩票便自認為變成上流人士的俗人。
扶鳳又笑著說,
“後來啊,我便不再去想什麽要成為無可挑剔者之類的事了,忘乎所以地成為了這顆星球的一部分。我時常出現在人類世界裡,不尋求目的,散漫地做著一些毫無意義的事。偶爾會有人與我交流,我也從不刻意扮演什麽角色,就以我的真正面貌相待……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成為了世人口中的‘傳說’。他們叫我仙人,叫我神明,叫我大巫,叫我天使……”
“你不會感到厭倦嗎?”
黎木逐漸讀懂了扶鳳的心思。他也許好久沒有找到能夠交流的對象了,所以這般講起了故事。像個滿腹牢騷,終得排解的異鄉遊子。
“也會感到厭倦。於是我也偶爾有些小脾氣,做些任性的玩鬧事。我見這顆星球都是些普通生命,連個能汲取能量進化肉體的存在都沒有,於是丟下了一些進化的辦法,偶有人習得,代代相傳下來,居然成為了被世俗唾棄的影人……”
他說著,笑了笑,
“這應該算是黑歷史了吧。 畢竟影人是畸形產物。”
黎木又一次震驚了。影人……居然是他創造出來的!
“但那些影人的體型,看上去跟進化不太一樣啊。”
“你說的是神靈進化吧。地球這顆小星球,可支撐不起那樣的進化方式,何況,我也無意破壞地球本來的演變軌跡,只是添加了一些小趣味而已。”
“這還真是……小趣味啊。”
黎木尷尬一笑。
“不用這麽拘禁。你大可明說這就是惡趣味。我不會不承認的。”
“……”
扶鳳打開了話匣子,又說起“另外一件他的“壯舉”,而這個“壯舉”,徹底雷住了黎木。
因為,這個壯舉是……主導了一場為名為“挑選”的秘密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