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一樣,不是只有你會分析我,我也會分析你。你把頭髮剪得這麽短,跟個男人一樣,並不是因為過去的愛人有多美好,相反,是因為過去深深地傷害了你,讓你失去重拾愛情的信心。你同情江寧辰,因為你跟他相似,迷信所謂的公平原理,以為自己付出和努力就應該獲得相應的回報,不接受自然法則。你沒變得跟他一樣畸形,不過是因為你運氣好一些,他若有你那樣的養父母,或者再聰明一些,就不會是那個樣子。呵呵……我還記得他臨死前的樣子,臉上那麽詭異。”
“你才從囚禁中逃出來,馬上要面臨牢獄之災,還能這麽淡定……”
“在監獄裡難道比在那地下室差嗎?”
閔世超深吸一口氣,試圖先從自己的情緒裡走出來,是啊,眼前這個看似不簡單的人確實被囚禁在地下室五年。五年……她還能這樣精神,這樣強勢,她的心理……還需要心理谘詢嗎?閔世超有一種挫敗感,不願承認的挫敗感!
門開了:“閔老師,你還好吧?”
閔世超如夢初醒:“啊?”她注意到馬特看著她的手,回頭一看,她手裡不知何時捏了一支筆,筆帽的尖端部分扎進了她右手的食指皮膚。她這才發覺食指皮膚被扎得通紅,隱隱作痛。趕緊松開那支筆,“呃……我沒事。”
馬特看了一眼蘇婉怡,有些好奇地出去了,重新關上門。
閔世超用左手輕輕揉了揉那疼痛的地方,決定回歸理性:“不管怎樣,我還是願意幫助你,希望你能好好反省自己,以後好好生活。”
蘇婉怡略微輕蔑一笑,點點頭:“閔老師,我會的,會好好生活,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愛自己。”
“你這話的意思……是覺得沒人愛過你?你家條件還不錯,你父母的遺產有上千萬。”
“我父母其實是工薪階層,從小我家跟普通家庭沒有兩樣,不過遇到了好政策,樓市時代,老房子很大,拆遷了,補了很多錢,我爸媽發覺了這一點,又買了二手房,又拆遷了。”
“那你完全可以選擇好好生活,衣食無憂不是很好嗎?”
蘇婉怡看了一眼頭頂的燈光:“大二的時候,我跟兩個同學混進了一個私人宴會。為了參加這個宴會,我們花了五千多租禮服。我現在依然記得那樣耀眼的燈光,那些女人身上各式各樣的鑽石,她們穿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高跟鞋、禮服,還有她們身上散發的香水味兒,我最喜歡其中一種味道,不知道是什麽系列的,就是很喜歡,聞著很清雅,很高貴。我就假裝忘記了,跟人套近乎,打聽這款香水的品牌。回去後,我在官網上搜索,沒有。後來才知道這是限量款,50毫升,六萬多一瓶。我看著那個香水瓶的圖片,就能回憶起那個香味兒……如果我想要什麽,我就會想辦法得到。我想讓張霄給我買,可他家跟我家差不多,也許,熱戀期的時候,他願意給我買,可就一瓶,用完了,他買不起,就不會再給我買,而且,就算我有了,我噴上這香水,沒有高檔生活的條件匹配,有什麽意義?”
“這是虛榮。”
“這是夢想。”
“沒有愛的夢想只能稱之為野心。張霄很愛你,我看得出來,即使時隔多年,他依然記掛著你。”
“他記掛我,是因為內疚。”
“你選擇了利用他的內疚。”
“‘死心塌地’從來都不是男人的特征,我很小就看通了這個道理。女孩兒們總是在小小年紀就做著公主夢,
夢想著遇到自己的白馬王子,可她們不知道的是,男孩兒們從來都不會夢想一個需要把他們當公主一樣寵的女孩兒。張霄也不例外,他一開始對我很殷勤,天天給我送早餐,可時間一長,他就隔幾天才送一次,最後,一周才一兩次。他意識不到,還以為他對我夠好了。不過,我早有心理準備,沒換掉他,是因為他還有價值,大學生活枯燥,有個人陪著,偶爾送送禮物,讓那些單身的羨慕一下也不錯。” “所以,你才找他,讓他免費幫你報稅,處理遺產和投資。”
“他自願的,不是嗎?”
“那你妹妹呢?她沒那個能力跟你爭,你不至於還貪她那點遺產吧?”
“因為她不爭氣,因為她蠢啊。從小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哭著說我要這,我要那,就只是哭,長大了還是這樣,從來不去想怎麽解決問題。我爸媽的錢給她,也只是只出不進,坐吃山空,最後她還得眼巴巴地指望我。”
“那你爸媽?他們對你呵護備至,你自己也說了,你要什麽,他們都會想辦法給你。”
“我想要全部的財產創業,他們就沒給。還背著我,兩人商量,說我妹妹沒什麽出息,沒什麽能力,以後要給她多一些,讓她少吃點苦。呵!我的努力倒是給了別人軟弱的理由了。”
“你把我留下,到底是想說什麽?很明顯,你不是想要心理谘詢。”
“你猜啊。既然你說你願意幫我,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
兩人的溝通最終沒有達到閔世超的預期,一個多小時後,她出來,到飲水機,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齊隊長也發覺閔世超有些不高興:“閔老師,沒事兒吧?”
她搖搖頭:“沒事兒。”
“蘇婉怡刺激你了?”
閔世超還是搖搖頭:“沒有。只是……我覺得這個案件我表現不夠好,專業能力不足,我還得繼續努力。”
“不是這麽說,沒有你發現她的字跡,我們這案子就突破不了。”
“我是心理指導員。”
齊隊長笑了:“嗨……我們警方的任務就是維護治安,保衛人民,只要達到這個目標,誰在各自的領域裡扮演什麽角色又有什麽要緊?我們不是專業的心理專家,可有時候也要對案件的所有人進行心理乾預和指導。”
閔世超勉強一笑,這話是安慰,是鼓勵,可也間接證明了她在這個心理學領域的失敗。
回到招待所,還有時間,閔世超沒有退掉車票,拿了行李就啟程準備回到省會潛雲市。在火車上,馬特打電話過來:“閔老師,你走了?”
“嗯,在火車上。”
“這麽晚了,怎麽不等到明天再走?”
“懶得退票了,晚上車上也安靜。有什麽事兒嗎?”
“我們還在加班,招待所的信息顯示你退房了,我估計你還沒休息,就想跟你打個電話,關於江寧辰這個案子。”
“你說。”
“蘇婉怡申請做精神鑒定,她提到了一個事情,你多次跟她交流,比如今天,她接受了超過一小時的心理谘詢。”
閔世超心一沉,她想起蘇婉怡的話,這才發覺點兒什麽……
“嗯……所以呢?”
“這個需要你做一個評估報告給我們。”
“馬特,假如證實她的精神沒有問題,會怎麽樣?”
“這個我們決定不了,訴訟的話肯定是故意殺人罪,不過這個案子有特殊之處,就是被害人囚禁了她很長時間,法院在判決上肯定會考慮進去。”
閔世超閉上眼,矛盾糾結中,她用力抿了抿嘴唇:“這樣,我已經……在火車上,案子也破了,如果她需要精神鑒定,我建議你們另外安排心理專家給她做。”
“你的意思是你不寫這個評估報告?”
“不是我不願意寫,而是……蘇婉怡並不是一般的情況,我參與了破案的過程。目前看來,我可能給不了客觀的分析,這樣不利於公平公正原則。”
“哦……那好吧,我跟齊隊長匯報。沒別的事兒了,一路順風啊。”
掛了電話後,火車外傳來了劈裡啪啦的聲音,下大雨了。
“年輕人,都這樣了,就別拚命工作了,好好休息最要緊。”閔世超回頭,身旁的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人看她手裡的平板電腦對她說道。
“什麽?什麽都這樣了?”
老人指了指她手裡的電腦:“你不是在服用這些中藥嗎?”
閔世超低頭一看,她的電腦上顯示著從江寧辰家搜到的一些藥品殘渣資料:“這中藥怎麽了?”
老人摘了老花鏡,看著閔世超:“看你……氣色也沒有那麽差啊,可惜啊,這麽年輕。你把頭髮剪得這麽短,是準備化療吧?”
“老人家,這中藥你認識?”
“紅豆杉、人參、靈芝……這都是抗癌的中草藥。”老人看了一眼閔世超,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哦……不是你吃的?”
閔世超一驚,沒有回答,她想起蘇婉怡的話,拿了手機打給齊隊長。
……
下車後,已是凌晨,站台上人不多,大雨在透明的頂棚上噠噠作響,如萬馬奔騰。閔世超沒有開車,再回到潛雲市,這個她生活了三十二年的地方,她竟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沒有人接她。
雨很大,公交地鐵早就停運,許久攔不到出租車。好不容易在雨中等到了一輛,剛打開車門,後面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好意思,能不能讓我先上?我家孩子身上都濕了。”
她轉身一看,一個中年女人一隻手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另一隻手艱難地打著傘,肩上還背著一個包,小男孩趴在母親的懷裡睡著了,額頭上貼著一個退燒貼。還能說什麽,她讓開,讓那對母子上去。簡單詢問,兩人在兩個方向,相隔甚遠,她也不好拚車。
雨依舊沒有變小的跡象,風也越來越大,她的身上早就濕了。無可奈何,她只能試著往家的方向走, 一邊走一邊看有沒有出租車。在一個路口停下,不遠處有一家店開著,一塊白色的招牌上寫著幾個字:茶與酒。她想著,進去點杯茶喝,順便從包裡換件衣服,看看能不能在網上訂到車。
轉身,她打著傘過去,推開玻璃門,把傘收起,放在門口。她看到店裡有一桌客人,五個人圍坐在一起聊天,見到閔世超,他們看了她一眼,繼續聊天。
“你身上都被淋濕了,要不先去換套衣服吧?”
她回頭,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手端著托盤,穿著短袖,手臂上有兩條龍的紋身。
“衛生間在哪兒?”
“呐,往右拐。”他指了一下。
閔世超拿著包往右走,她發現這裡的衛生間很乾淨,異常的乾淨,洗手池的上邊有一個格子,格子上擺放著兩盒空氣清新劑,池邊還有兩個大盆栽,盆栽裡綠意盎然。
換了衣服,她來到前台:“給我一杯熱茶。”
“好。”
老板端了一杯茶給她,她把茶杯捏在手裡,暖暖的,有點兒燙:“多少錢?”
“不要錢,免費的。”
“啊?”
“這是紅茶,我一朋友送我的,我喝不完,就送給客人,每個客人都免費贈送。”
“呃……”閔世超有些不理解,她回頭看那幾個人,幾個年輕人,再看這店,經營酒水小吃的店,十張棕黑色的桌子,白色的靠椅,桌子間插著原木色的樁,樁上纏著仿真的葡萄藤。
客人來點熱茶,老板送一杯免費的,也不誘導她再消費,還有人這樣開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