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蘇婉怡的背影，閔世超想起第一天看到她時的樣子。那時候，她那麽脆弱，那麽無助，短短幾天，她就重回到常人的狀態，比蘇婉婷還有精神。

　　“死人不會說話，證據會說話。”

　　蘇婉怡回頭:“什麽證據?”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拿你的筆跡去鑒定，那個病歷表還在證物室裡，你寫了很多字，很容易鑒定。”

　　“就算是我寫的又怎樣?路瑤的死跟我沒有關系。”

　　“她的死跟你沒有關系，那江寧辰呢?”

　　“他囚禁了我五年，虐待了我五年。”

　　“為什麽?僅僅因為他心理畸形?”

　　“不是嗎?”

　　閔世超也站起來:“你需要我們警方去醫療鑒定機構調查當時的處罰材料?護士說，路瑤的家人報警了，警方也有記錄，你……做筆錄了沒有?”蘇婉怡紅了雙眼，雙手攥拳，瞪著閔世超，她看了一眼不遠處餐桌上的水果刀，閔世超也順著她的方向看去，“我勸你不要衝動，我是心理指導員，在這之前，我是一名防爆專員，在武警部隊訓練過，你，哪怕加上你妹妹，也不是我的對手。”

　　蘇婉怡突然笑了，笑出聲來:“閔老師，閔警官，你不用緊張，我怎麽會對你動手呢?那我也太自不量力了！”見閔世超不笑，她也收起了笑容，“是，我認識路瑤，是我帶她去的醫院，她出事後，我做了偽證，說主刀醫生是……”

　　她不說了，閔世超補充道:“是江寧辰?”

　　“是。路瑤家人踹開手術大門的時候，我們都看到了，就他一個人在手術室裡，而路瑤已經沒氣了。”

　　“僅此而已?患者家屬不能進入手術室，你怎麽知道是他主刀的?還有另外兩個醫生呢，其中麻醉醫生……”

　　“那個院長，找了我，給我五萬，讓我重新填了一份兒就醫信息表。”

　　“沒有主治醫師簽名，就做手術?”

　　“之前那個表有那兩個醫生的簽名，他們讓我重填一份表格……闌尾炎，路瑤當時痛得站都站不直了……後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你其實在被人發現之前，就知道自己被什麽人囚禁，也知道自己不是完全無辜。”

　　“我說句謊話，他就要剝奪我的人生自由嗎?”蘇婉怡的聲音低沉，沒有歇斯底裡，但閔世超感覺到了她的憤怒，就如地底的火漿，蹦出赤紅的星光。

　　閔世超擔心她會失控，拿出手機:“我們需要暫時傳喚你。蘇婉怡，你與我沒有私仇，我仍然願意幫助你。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你是自首?還是我讓我同事來?”

　　“不管怎樣，既然你們警方認為有必要抓我，那我就自首。”

　　“行。”

　　……

　　在公安局，齊隊長看著傳喚室裡的蘇婉怡，他回頭打了個電話，問在山上搜查的人馬有沒有發現。掛了電話後，他來到閔世超跟前:“我們的人還在搜查，暫時沒有發現。”

　　“沒關系，等等吧。”

　　馬特問道:“真是她?她殺了江寧辰……我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這沒什麽難以置信，蘇婉怡……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你想啊，她出來後第一個想見的人是她妹妹，可其實她們姐妹間的感情並不好，從小就矛盾不斷。她比蘇婉婷優秀，父母一直對她更加偏愛，蘇婉婷呢，沒什麽能力，但也沒什麽心機，蘇婉怡多年來壓製妹妹，以前不覺得內疚，怎麽一逃出來，

第一個想見的是她?”　　馬特明白了:“她其實關心的是她父母留下的遺產。”

　　“所以，一聽說前男友張霄是會計師，緊接著當天就去見他，利用他的內疚感，讓他任勞任怨替自己處理遺產繼承的事情。”

　　齊隊長的電話響了，他趕緊接了，嗯了幾聲，掛了電話後，舒了一口氣，大家都明白，關鍵的物證找到了。

　　齊隊長與馬特走進傳喚室，準備對蘇婉怡進行審問，閔世超隔著玻璃窗看，只見齊隊長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進來。她轉身，打開傳喚室的門。

　　齊隊長指著手機裡發來的幾張現場照片:“這是我們偵查員在江寧辰出事地點的附近發現的幾處血跡，你在被人發現後，接到公安局後，我們的工作人員對你進行了一個初步檢查，你當時光著腳，腳底破了幾處……還有，當時發現江寧辰屍體的時候，水上漂著一個魚鉤……呃……目前，這血跡才采集完，準備送往法醫處進行檢測。你可以現在告訴我們，這血跡是不是你留下的，或者，你也可以等我們對比你的DNA後，讓證據說話。”

　　蘇婉怡依舊沒有怯，抬起頭，鎮定自若:“血跡是我的。”

　　“江寧辰呢?”

　　“也是我殺的。”

　　“說一下具體過程。”

　　“就那天下午，他進來，丟了一點已經餿了的麵包，他聽見手機響了，就上去，我沒有聽到挪桌子按住地板門的聲音，猜想他忘了關地板門。很久，我沒聽到聲音，就爬上去，試了一下，果然，地板門沒關。我跑出去，看到魚竿不在，就知道他又去後山釣魚了。我從後面那個小路過去，看到他在湖邊釣魚，趁他不注意，按住他的後腦杓，他掙扎了幾下，就倒在水裡了。”

　　“你被關那麽長時間，力氣還那麽大?能製服江寧辰?”

　　“我也沒有想到。江寧辰個子瘦小，那幾天他一直在吃藥，我不知道他吃的什麽藥，只是聞到了很濃的中藥味兒，他到地下室給我扔吃的東西時，還拿著菜刀。我也怕失敗，所以去後山之前，我從冰箱裡拿了東西吃，感覺有些力氣了才去的。我一直知道他力氣不大，但沒料到他那麽弱。”

　　這個符合齊隊長先前調查的結果，江寧辰身高不足160，骨架小，戴著眼鏡，比一般女生還瘦。蘇婉婷在五年前的描述裡也提到過，江寧辰身材瘦小，挾持蘇婉怡的時候，先是拿著一個針管扎進了蘇婉怡的脖子，很快蘇婉怡就沒了力氣。

　　“我們在地下室裡沒有發現手銬之類的東西，你之前沒試過逃跑?”

　　“沒有手銬，有腳鏈，後來他可能覺得我動腳鏈弄出的聲音太大，怕別人聽見，發現了，就拿走了。我也試過逃跑，都失敗了。我喊過，沒人答應我，地板門上面壓著一個很重的桌子，每次我逃跑，根本搬不動那桌子，而且，他都能發現，一發現，他就拿針管給我注射什麽藥，我幾天都沒有力氣，一直躺著。”

　　“那……你的動機……就是恨他，恨他囚禁你，所以殺害他?”

　　“不止。”

　　“還有什麽?”

　　“他說，是我毀了他的一生，他也要毀掉我的一生。所以，他不會虐待我致死，如果我病了，他是醫生，會給我治病，讓我活著。如果我再逃，哪怕成功了，他被抓，也不會被判死刑，等他從監獄裡出來，還是不會放過我。我實在是怕他報復，所以才這麽做。”

　　“你還有沒有別的要交代的?”

　　“沒有。”蘇婉怡舒一口氣，看著閔世超:“我想單獨跟閔警官聊一聊。”齊隊長與馬特一愣，看向閔世超，蘇婉怡低下頭，“我需要心理谘詢。”

　　閔世超看了她一眼，齊隊長見閔世超也沒有意見，就跟著馬特一起出去了。

　　傳喚室的燈光亮了，夜幕又一次降臨，閔世超坐在她對面，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摳著左手的食指:“你想聊什麽?”

　　“筆錄都做完了，那個監控是不是可以關了?”蘇婉怡看向左邊的單向鏡，“外面有一大堆人呢。”

　　閔世超見狀，就按照蘇婉怡說的，關了傳喚室的監控:“已經關了，你想聊什麽?”

　　“閔老師，你同情那個人?”

　　“你說江寧辰?”

　　“嗯。”

　　“有一些。”

　　“比同情我多吧?或許你今天發現我的字跡後，對我一點兒也不同情了?”

　　“只能說……你讓我很意外。其實，我的出現並不是案件的轉機，你在當天下午就逃了出來，殺了江寧辰，扔掉了他的魚竿和折疊凳，然後你回到那個房子，一直等深夜才出來。為了不讓警方發現屍體，你兩天不說話，大家理所當然地相信，你是因為精神嚴重受刺激才這樣。 我的出現不過是時間到了，因為屍體在水裡泡的時間夠長，可以掩蓋他殺的跡象，並不是因為我比其他的心理谘詢師厲害。而之所以告訴我和馬警官江寧辰有釣魚的愛好，是因為你前男友出現，你急需擺脫警方的視線，繼承你父母的遺產，你還說謊，因為江寧辰實際上並沒有打牌的喜好。我在你給我看的材料裡發現了一些端倪，你用了方法，讓你妹妹蘇婉婷放棄了部分遺產，她不聰明，稀裡糊塗的，但我想她肯定意識到她應該得到更多的錢，畢竟，你們姐妹一起長大，她了解你。所以，她在再次見到我之後才會遷怒於我。”閔世超看蘇婉怡，她並不驚訝這些話，閔世超低下頭，又抬起來，“你……很堅強。我以前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谘詢師，比如在狙擊部隊裡，狙擊手每次按照命令擊斃嫌犯後都要接受心理谘詢，他們都意識到那是生命，即使那些嫌犯罪行累累，而你……”停了幾秒鍾，“其實，不管你遭遇了什麽，你都不需要同情，除非同情能給你帶來實際的利益。”

　　蘇婉怡一笑，往後靠了一點:“你說的沒錯，但我並不想聽你說這些。”

　　“你想聽什麽?”

　　“我想聽你的故事。”蘇婉怡坐直了，身體往前靠，“比如你身上的傷，火焰灼燒在皮膚上的感覺……你還記得嗎?你的愛人，就死在你面前，失去他的感覺……”蘇婉怡沒有接著說，她看到閔世超的眼神驚訝且帶有憤怒，“你不願意說?那算了。我也不是那麽好奇。”

　　“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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