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世超沒發覺老板有什麽異樣，他在低頭用乾淨的白布擦拭玻璃杯，再看那桌客人，他們在聊音樂和旅行，也沒發覺有什麽異樣，再看手裡這杯茶，暖暖地冒著熱氣。

　　“呃……謝了，我走了。”

　　“你怕我下毒?”

　　老板低頭不看她，一直在清洗玻璃杯。

　　“我是警察，怎麽會怕這個?”

　　老板聽到“警察”兩個字，抬起頭:“警察啊?看著……”他注意到她的短發，“我還以為你是非主流風格呢。”

　　閔世超有點兒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我也有點兒後悔，不過，頭髮很快會長起來的。”

　　一旁的烤箱發出“叮”的一聲，老板過去，帶了厚手套，拿出裡面的蛋糕，夾了一塊兒，放入一個平平的小盤子裡，遞過去:“這蛋糕25塊，杓子自取。”

　　閔世超這才消除了一些警惕，拿了鐵杓，舀了蛋糕來吃。

　　“你是出任務到現在?”

　　“我是出差回來。”

　　“任務完成了?”

　　“可以這麽說。”閔世超不願意談工作，“你平常就這麽做生意?看著不怎麽積極啊?”

　　“那麽積極幹嘛?”

　　“你很有錢?”

　　“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

　　“也不是，就是想活得自在點兒。我家人都在國外，他們有自己的事業，我呢，偶爾做點兒事兒，這店也就是開著消遣，房子是我的，也不用交多少稅，通常跟朋友在這兒聚會，偶爾接待幾個散客，挺愜意的。”

　　“你什麽事都親力親為?”

　　“當然不是，員工下班了，我睡不著，就自己來了。”

　　“瀟灑啊你！”

　　“你這麽晚了，還在外面啊。”

　　“我是坐車回來，打不到車，身上都被淋濕了。”

　　“你家沒車?”

　　“有，我出差時候沒開過去。”

　　“沒人接你?”

　　“沒有。”

　　“那等下我送你回去?”

　　閔世超指著那桌客人:“那客人呢?”

　　“他們是我朋友，已經結完帳，我店裡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那走吧。”

　　老板拿了車鑰匙，與閔世超一起出去，在大雨中，車開到閔世超的小區樓下，閔世超解了安全帶，下車:“謝了啊，回去慢點兒開，注意安全！”

　　“哎！”他喊住閔世超，在劈裡啪啦的雨聲中加大嗓音，“沒給錢呢！”

　　閔世超回頭，看他在笑:“不給，你報警吧。”

　　說完她走了，進入樓道口，與車裡的他招了招手，他也回應著招了招手，把車開走了。

　　第二天，閔世超來到單位，吳越一看到她，又吃了一驚:“你戴假發?”

　　她有些不好意思:“嗯……我之前錯了，老是有人注意到我頭髮太短。”

　　他打量了一下:“挺好的。”吳越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文件，“有一個任務需要你。”

　　“什麽任務?”

　　吳越拉了一張凳子過來，把文件遞給她:“其實也不算是案子，不涉及到刑事。只是五城派出所遇到了一個難題，解決不了，求助我們。”他指了一下文件上一個女人的照片，“她叫孟小萍，38歲，有三個孩子，與丈夫不和，但沒有辦理離婚手續，她丈夫也不知所蹤。最大的孩子17歲，叫駱向北，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第二個孩子叫駱向南，12歲，剛上初一，最小的叫駱向萌，

只有6歲，剛上小學一年級。”　　閔世超皺了皺眉，有些吃驚:“孟小萍報警154次?兩年內?”

　　“嗯，所以才特殊。孟小萍報警稱兒女不跟她住，五城派出所民警去調查後發現，原來是駱向北帶著弟弟妹妹出來，在五城郊外租了一個民房，平時靠收廢品為生。”

　　“你是說17歲的孩子獨自照顧弟弟妹妹?這其中一定有隱情。”

　　“隱情也調查清楚了。孟小萍一直沒有穩定工作，責任心不強，她以前的同事朋友都說她品行不正，不是個好母親。駱向北一開始還配合民警，說孟小萍是需要他養老，需要弟弟妹妹照顧她，給她做飯洗衣。但是後來。當民警去調解的時候，駱向北就變得很抵觸，堅決不願意帶著弟弟妹妹回去。”

　　“38歲就養老?”

　　吳越苦笑一聲:“什麽人沒有?孟小萍當然沒有意識到她是怎樣的人，對自己的評價很主觀，覺得自己很不容易，是個難得的好母親，好女人。從一些旁人的描述看……”他歎一口氣，不想多說，“你去五城派出所了解一下就知道了。記住，中心在於，這幾個孩子的安置問題！”

　　“怎麽說?”

　　“派出所跟民政局聯系，希望給他們家辦低保，但是駱向北不肯，不配合他們走訪調查。派出所也覺得這幾個孩子可憐，希望幫助他們，駱向北也拒絕，民警送的東西，他都送回來了，也不收捐款。”

　　“我明白了。”

　　與吳越打了招呼後，閔世超開車來到五城派出所。派出所院子裡有一棵梧桐樹，初秋季節，梧桐樹依舊茂盛，從上投下一片綠蔭，綠蔭下散著幾輛電動車，因為停車場滿了，門衛就過來把電動車有序排放，看到閔世超，門衛攔住她:“登記了嗎?”

　　“沒有。”閔世超拿了自己的證件給門衛看。

　　門衛接過來，看了後又還給她:“你怎麽不穿工作服?”

　　“我的工作性質特殊，出任務的時候一般穿便服。”

　　“哎喲……又來了！”閔世超聽門衛這麽說，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孟小萍！

　　只見孟小萍穿著花色汗衫，頭扎一朵桂花，背著一個黑色的挎包，繞過他們，進去辦事大廳裡。

　　閔世超也隨後進去，在旁邊的等待椅上坐著。接警的警察飛快地在檔案上寫了些字:“我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這個不能立案。”

　　“怎麽不能立案?你們不是為人民服務嗎?”

　　“服務也要符合章程啊，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

　　“我一個當媽的，想跟孩子在一起有錯嗎?”

　　“這不是錯不錯的問題，你家孩子不願意，寧願自己過，我們也不能強迫他們啊。”

　　“我問你，我是不是監護人?”

　　“你……”

　　閔世超走過來，站在她背後，輕輕拍了拍她後背，孟小萍回頭，湊近了看，閔世超注意到她的眉毛，柳葉眉的形狀:“你拍我幹嘛?”

　　閔世超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孟小萍如獲救星一般，一把握住她的手:“上面派人來了?”

　　閔世超賠笑著松開她的手:“我來說，你看我說得對不對?你是想讓你的三個孩子跟你一起住?”

　　“對。”

　　“你想做個好母親。”

　　“我一直都是好母親啊！”接警的是一個男警員，聽到這話就撇了孟小萍一眼。

　　“你想照顧你的孩子?好好愛他們?”

　　“我以前一直在照顧他們啊！”

　　閔世超也坐下:“按照法律規定，父母對子女有撫養義務，這種義務不止是物質上的撫養，還有精神上的。你的大兒子初中沒讀完就輟學，學校老師說他成績不錯，輟學是不得已，你的第二個兒子五歲就被你送進小學，今年十二歲，按時間推算應該上初二，但是他在上初一，有一年沒有上學，為什麽?”

　　“這……我不是說我沒有責任，那我也是沒有辦法呀，我沒錢，你想要我怎麽辦?”

　　“你不要用這種轉移式的話術！你是他們的母親，撫養他們是你的義務，不是別人，怎麽叫我想要你怎麽辦?”

　　孟小萍急了:“我當時在上班啊！家裡有個小的，沒人帶啊！”

　　“所以你就讓駱向南輟學帶妹妹，還讓他給你做飯洗衣服?”

　　她站起來，不滿這種指責:“你什麽意思?你生過孩子嗎?有什麽資格說我?”

　　閔世超也站起來，她比孟小萍高一頭，眼裡透著戾氣:“人對他人的言語感到生氣只有兩種原因，一種，是別人說了謊話，另一種，就是別人說了實話。你這麽生氣，是我說了謊話，還是實話?”

　　孟小萍愣了，她自知理虧，又不服氣:“總之，我沒做半點兒對不起兒女的事情。”她的眼淚又下來，“我的命多苦啊！我爸媽把我嫁給了一個土匪，結婚第二天他就睡懶覺不起來，叫我做飯。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他說我怎麽這麽晚回來，他都要餓死了，說完就一腳把我踹在地上……”

　　閔世超在一旁聽著，像是被綁著看了八十集的苦情劇。來之前，她也料到這樣的場景，吳越的意思呢，似乎也不希望孟小萍繼續跟兒女住一起，再看旁邊的民警，他們都在忙手頭的事情，似乎對孟小萍的聲淚俱下習以為常。

　　不知過了多久，孟小萍說夠了，也哭夠了，因為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互動，她覺得委屈，覺得難受:“你們表面說什麽為國為民，實際上都是鐵石心腸！”

　　“孟小萍，你可以對我們評價。不過，我被派來，自然是解決問題的，你這樣……可不像是解決問題的樣子。”

　　“怎麽解決?”

　　“我會見你的孩子，會跟他們溝通。如果你真的想讓你的兒女回到你身邊，不至於老無所依，那我建議你， 按照我的意思來。”

　　“什麽意思?”

　　“你不要再去打擾他們，也不要再去找電視台記者什麽的，他們都是未成年人，受未成年人法律保護，即使有法律上的過錯，或者明顯的道德缺失，媒體也不能強迫采訪或者報道。”

　　“我不找他們，他們怎麽會理我?”

　　“你付出就好了，拿錢，拿東西，堅持幾年，我想他們會回到你身邊。”

　　“他們跟我住，我就會拿錢……”

　　“你好像沒有明白！家庭關系不是簡單用所謂的條文或者對錯就能解釋的，你要先獲得他們的信任！他們都沒有成年，你不是你想的那樣好，現在也不是‘父母為天’的時代！”

　　“你這是什麽話?孩子大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應該的嗎?我二姑家小孩兒六歲就站在凳子上做飯……”

　　“我的父母沒有讓我六歲就做飯，也沒有讓我輟過一天的學，不止是我，還有很多的父母都是這樣的。”

　　“我們家窮，他們爸爸……”

　　“很多人家裡也窮，單親的也不在少數，別人也在好好養孩子！”

　　孟小萍想反駁，卻發現反駁不過，她氣呼呼地拿了包，一臉怒氣，一邊出門，一邊嘟嚷著:“真是！你爸媽生了你這樣的婆娘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接警的也聽到了，安慰道:“閔老師，你別往心裡去啊。”

　　閔世超一笑:“知道。”

　　現在，閔世超要去找駱向北，想到這個17歲的少年，閔世超在孟小萍剛剛離開後，就開始心事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