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想故意躲著你,因為我很坦蕩,不怕事。只是……趙紫萱這樣愛鬧的勁兒確實煩人,她還來我們公安局,找領導,我領導都問我這個事兒了,雖然我不怕,可作風問題我們不得不在意,因為我不想丟掉我現在的工作。”
徐諾亞低下頭,雙手插兜,用腳蹭了蹭石板路:“我理解。我也是因為受不了她,太粘人了,老想控制我的生活和社交,所以才分手。”
“她有沒有騷擾你女朋友?”
“當然有……哎,你怎麽知道我交了新女朋友?”
“我是心理專家,能從細節發現。”
他一笑:“看來我以後得藏著點兒了。”晚風吹來,徐諾亞看了看樓上亮著的幾家燈光,“你明天上班嗎?”
她搖搖頭:“應該不上。”
“那去我店裡,喝點兒東西,我女朋友也在。”
閔世超看著自己手裡提著的夜宵,徐諾亞不由分說地搶過來,一把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哎……”
“你心疼什麽?這麽濃的味道,一聞就知道是用地溝油做的。”
閔世超笑著搖搖頭,跟著徐諾亞上了車。
……
進入“茶與酒”,諾亞把玻璃門關上,來到一個桌前:“你先坐,我去準備點兒東西。”
“好。”
閔世超坐下,環視了一下店內,又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只聽到不遠處的車聲。回頭,她看到一個長發碧眼的女孩兒站在她旁邊。
“呃……你是諾亞的女朋友?”
她點點頭:“我叫莉莉,你呢?”
“閔世超。”
“哦……”
閔世超看著莉莉,第一感覺,她真好看!穿著大碼的白色長袖襯衫,長長的卷發搭在一邊,臉上應該是卸了妝,皮膚白皙,鵝蛋臉,眼睛大,鼻梁挺,透著清純,又透著野性。她點燃一支煙,吸了起來,呼出一圈在空中。閔世超看她,她就像是電影裡的風情女郎。
莉莉看了一眼閔世超:“你不介意吧?”她搖搖頭,“諾亞還會認識你這麽文藝的朋友?”
“文藝?我不是。我是餓了,大晚上的,沒有力氣。”
“哦……”莉莉朝著前台那裡喊了一聲,“親愛的,快點兒,我們都餓了。”
諾亞朝著她們這邊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收到了。
“你過幾天就要走了?”
莉莉抬頭,好奇道:“諾亞告訴你的?”她看回前台,“咦,他怎麽知道?我還沒說呢。”
“沒說?”
“我旅行結束,肯定要回新西蘭。”
“那以後你們就得異地了?”
莉莉一笑:“什麽異地?我既然決定回家,關系肯定就此了結。”
閔世超一愣:“了結?你們……”
莉莉看了一眼頭頂的燈光:“其實很好理解。我跟諾亞認識的時候,都是單身,談戀愛肯定沒問題。不過,我們都知道,我們的生活圈不在一個地方,如果我們足夠相愛,他會跟我走,或者我留下來,對不對?”她微微眼神一斜,“現在看來,我們只是露水情緣。”
閔世超微笑著,羨慕他們的灑脫:“也行,瀟灑一些,人生就會快樂很多。”
“哎……”莉莉想起什麽,“你怎麽知道我過幾天要回新西蘭?”
“你剛剛過來,手機亮了一下,反光到對面的鏡子上,我不經意看到了,是航班提示信息。”
莉莉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鏡子,
轉過來,驚歎一聲:“厲害啊!” 正說著,諾亞端了餐盤過來,莉莉驚喜地抓了一塊餅來吃,咬了幾口,讚歎道:“這個甜度剛剛好!”
諾亞也笑。閔世超看著莉莉半躺在諾亞的懷裡,兩人聊著朋友的事情,她拿了熱茶喝,這一刻,她無比放松!
……
時間一天天過去,街上的桂花樹香也由濃鬱變得淡雅,她依舊在潛雲市公安局工作。一天早上,她接到電話,是劉昊打來的:“閔老師,你現在在忙其他的案子嗎?”
“沒有,一直在單位接受學習培訓。”
“那你方便去一趟看守所嗎?”
“你說去看駱向北?他還是不願意見我。”
“不是,是王蘭。”
“王蘭?”
“昨天晚上,看守所的跟我們聯系,說王蘭去了看守所後一直情緒不定,也拒絕配合律師,還說想見你。”
“見我?”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只是昨天晚上,她暈倒了,看守所的說她不吃飯,光喝自來水。你看,你方便去見一下她嗎?”
“行,我現在有空,現在去。”
“好。”
掛了電話,閔世超出門,開車來到看守所。
在鐵窗外,閔世超看王蘭,她消瘦了很多,蒼老了很多,頭上的白發也變多了。她就這麽坐在對面,神情有些恍惚,閔世超有些好奇,她到底為什麽要見自己這個心理指導員呢?
“你還好吧?王蘭。”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往前靠了一些:“丫頭,你幫我跟他們說說,把那耳環還給我。”
“耳環?”閔世超想起來了,“哦,我想起來了,你兒子送給你的那對金耳環?”
“對。”
“你進了看守所,自己的私人物品必須上交,原則上,這些物品他們是不會拿走的。”
“那是我的!”
“是你的,你仍然是財產所有人,但不能帶進去。對不起,這是法律規定,我也無能為力。”
王蘭很失望,她不禁老淚縱橫。
沒有過多的對話,王蘭也聽不進她的勸說,只是堅持要那對耳環,閔世超隻得結束了會面。在看守所,出來的時候,她遇到了一個熟人:“趙律師?”
“誒……閔大小姐!”
她一笑:“你別這麽叫我,多丟人啊!”
趙律師也笑:“哎呀,開個玩笑嘛。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見一個人。”
“怎麽樣?現在一個人還好吧?看你氣色還不錯,你爸應該很驕傲,有你這麽好的女兒。”
一提到養父,閔世超就有點難堪,隻得賠笑著轉移話題:“你來見當事人?”
他點點頭:“嗯。”
閔世超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文件夾,吃了一驚:“王蘭?你的當事人是王蘭?”
“是啊,你認識?”
“呃……她申請了法律援助?”
趙律師點點頭:“是啊,不過這個案子希望也不大……”看到輪到他了,他朝著閔世超打了個招呼,“我先進去了啊,改天聊。”
“好……”
閔世超回頭看趙律師離開,她也出去,開了車來到星輝科技有限公司。
從車上下來,她發覺有些不對勁。公司樓下貼著轉租的通知,前台沒有人,樓梯上的紅毯被撤掉,上面蓋了一層灰。她上樓,看到大門開著,裡面的電腦桌上空空如也,地上散著一些廢紙和壞了的鼠標、垃圾桶等雜物。
“閔老師?”她回頭,看到任飛站在她身後,手裡拿著一串鑰匙,“你來找我?”
“是。”
“那進來吧。”
任飛指了一下,兩人來到他的辦公室。閔世超進去一看,辦公室裡的書架上文件也全部被拿走,桌上倒乾淨,只剩一堆材料,任飛一邊整理,一邊拿鑰匙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幾個文件夾看:“抱歉啊,無法招待你,飲水機什麽的都處理掉了。”
“你公司倒閉了?這才多長時間?”
“不是倒閉,是注銷,員工都遣散了,我打算去外地發展。”
“為什麽?”
任飛苦笑著:“你記得上次你說的那個‘藍海’嗎?”
“嗯。”
“他是我嶽父孫宏偉多年的老朋友,我們公司每年百分之十五的利潤都來自他手下的公司,這個事兒一出,合作就終止了。孫宏偉……肯定是將孫娜的死遷怒於我。”
“現在是法制社會,他們不能把你怎麽樣。”
“是法制社會,也是人情社會。”
“所以你把公司注銷了?”
“這個沒事兒,留得青山在,我也沒虧損什麽,再去開公司也易如反掌。”
“你為什麽不去看你的母親呢?連律師都不給她找。”閔世超馬上把話題切換到王蘭身上。
任飛頭也不抬,微微歎一口氣:“看什麽呢?看她自我感動?看她骨枯黃土?還是聽她臨死前訴苦抱怨呢?”
“你心裡一直埋怨她。”
他看了閔世超一眼,站起來,打開辦公室的窗戶,一層灰推下來,他也不躲:“弱者才去埋怨。”
“她都已經鋃鐺入獄,你也不肯試著原諒?”
他似乎沒有聽見閔世超的話,彈了彈身上的灰,沉默了幾秒鍾:“閔老師,你第一次有記憶是什麽時候?”
“上小學之後吧。”
“我第一次記憶是在五歲那年。我爸拋棄我們, 另謀高枝,我爺爺奶奶雖然認我,但也並不責怪我爸。我媽不肯離開我爺爺奶奶家,在一天清晨,強行拉著我去市裡找我爸。在那個女人住的高檔小區裡,很多人來看熱鬧,他礙於面子,出來了。我媽把我推到他跟前,讓我喊他‘爸爸’,我不肯,她一直催我。我爸摸了摸我的頭,離開了。回去的車上,我忍不住哭,捂著臉不肯給人看,她要掰開我的手,抱著我哭……”
“那她還是把你養大了,一直關心你。”
“我不否認她的付出,但我很痛苦。她的話太多了……我從初中開始住校,巴不得學校永遠不要放假,大學時候,我過年也不願意回去,她找到我學校裡來,當著我幾個同學的面,哭得像個……”任飛閉了一下眼睛,“我不想說像個孩子,因為孩子至少可愛,至少稚嫩。她哇哇大叫,哭得很放肆,像個要飯的,我覺得惡心,覺得難堪,卻又不得不裝作母慈子孝的樣子。”
閔世超能想象那個畫面,也能理解任飛多年來的心結:“你怨她軟弱,不獨立。”
“作為男人,我理解不了一個女人為什麽要守著一個並不優秀的男人?”
“時代不一樣,任飛。你母親那個時代,女人離開男人會很艱難。”
“不是時代的問題,現在還有很多女人這樣。”
“她們……或者具體到你母親王蘭,她這樣……去你學校找你,跟你哭訴,要你跟她一起,只是因為害怕孤獨。”
“你呢,閔老師?你也沒有男人,你也怕孤獨,你為什麽沒有妥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