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茵抬眼看著閔世超,從她的眼裡分析眼前這個跟警察坐在一起的女人,閔世超的眼裡透著一點溫柔,透著一點執著,她很自信啊!
“你怎麽判斷出來的?”
“從案卷裡,從筆錄裡。”
“說來我聽聽。”
“筆錄裡你的父母和弟弟一直在強調他們為你付出了多少,貢獻了多少,鄭隊長調查的是謀殺案,你並不是受害者,但是他們卻一直強調與你有關的事情。通常這種情況,都是因為他們強烈的傾訴欲,從這個來看,要麽就是他們真的為你付出了很多,要麽就是……他們奉獻了一些,但是對回報收益很不滿。你和姚昱的房子是婚後兩年才買的,全款,二手房,房齡很長,以你們兩人的積蓄來看,不是大問題。而從你們住的萬樹小區外的監控來看,案發當天你父母弟弟去你家是空著手的,出來的時候手上拎了一些……類似於酒、牛奶之類的東西。”閔世超想起駱向北,想起王蘭,“真正愛孩子的父母都是潤物細無聲,唯恐自己做得不夠,所以我大膽猜想,你父母他們屬於第二種,就是奉獻了一些,如投資一般,而你遠遠沒有達到他們的收益預期,所以他們才逢人就不斷強調為你付出了太多。”
殷茵笑了,低下頭,轉而又不笑了,她站起來,走到後面,從包裡拿出手機,在手機上點了幾下,遞給閔世超。閔世超接過來,張警官也過來看,上面是一些聊天記錄。
茵啊,我們真的很難,昨天去醫院,醫生說我頭痛頻繁,叫我少乾活,我說我不行,沒人給我養老,我怎麽能少乾活?你弟也是不聽話,兒媳婦老過來跟我們鬧。看在孫子的份兒上,我不給錢也不行啊。
我不是說了嗎?我沒錢。
你都讀到博士了,女婿也死了,你再找個有錢的,當然必須是得很愛你的。
有錢人也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天仙,年紀又大了。
你是白讀那麽多書了!我們為你上學出了多少錢?難道還要我們繼續養你嗎?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你們繼續養我了?
那你跟我們訴苦是什麽意思?不是叫我們繼續養你嗎?
你先跟我訴苦的。
你信不信我去法院告你,去你學校鬧!
信。
你真無知!
……
閔世超看了這些聊天記錄,越看越覺得窒息,她把手機還給殷茵:“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給他們錢了?”
“從我第一次懷孕。”
“因為孩子?”
“因為我自己。那時候已經五個多月了,姚昱在外面出差,我有一天腹痛難忍,去醫院,醫生說孩子畸形,心跳過快,保不住了,要盡快引產。醫生給我爸媽打電話,因為要家屬簽字,要交手術費……反正他們沒有來,我熬到快死了,醫生才在沒有家屬簽字的情況下給我做了引產。”
“你是失望到底了。”
“可以這麽說。我也是受儒家文化影響,遵守法律,雖然一開始就不滿他們重男輕女,但到底也沒過去那一關。直到那次,我感覺自己是死過了一次一樣,就狠下心來。”
“那他們肯放過你?”
“當然不肯。我用了一些……手段,借了我一個有錢親戚30萬,說炒股,讓他以為我很快就會還,然後說我炒股失敗,沒錢還,就一直欠著,一年還一點兒。”
“還錢不要利息?”
“不要。”殷茵稍有些得意,“這也得益於這個博士的頭銜,
人們對這些被公開承認的東西總有一種執念,我那親戚就是沒什麽文化的暴發戶,我給他寫了借條,上面沒有寫利息,他也沒要。” “你爸媽信了?”
她點點頭,又苦笑著搖搖頭:“信了又如何?吸血鬼不會因為別人血少就放棄吸食。”
閔世超想起那些聊天記錄,還是決定把話題引回到姚昱身上:“姚昱怎麽看待你跟你娘家這樣的關系?”
“他……一開始沒說什麽,我給錢,少的,他也不介意,後來給多了,他就不高興了。”
“那你不給了,他支持你?”
“看你怎麽理解。”
“什麽意思?”
“我不給,他當然不會勸我給,可我們有時候聊天,他也會偶爾把話題轉移到這個問題上來,像是怕我不高興,但還是決定說,賠笑的樣子,說,‘誰像你啊,這麽狠心。’”
“他說你狠心,你會難受嗎?”
殷茵點點頭:“會。女人……懂得示弱的女人才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讓他們有成就感,一個能狠得下心的女人會受到欽佩,但不會被人愛慕。”
“這話有些絕對。”
“我說的是大部分情況,聖人只出現在信仰中,而對於所有普通人來說,說幾句話就能有被人崇拜的錯覺,誰不願意自欺欺人呢?”
閔世超愣了一下,看著有些出神的殷茵,沉默了。很快,鈴聲打破了沉默,殷茵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啊,閔老師,我得去上課了,你們要不等我上完課?”
“呃……今天先到這兒吧,我們再聯系。”
“好的。”
……
從安記一中出來,張大海帶閔世超回派出所。路上,閔世超還在回看案卷,張大海看了看前面的紅燈:“閔老師,你是省裡請來的專家,就是厲害啊……”
“張警官,你有什麽話就直說,我不介意被人質疑。”閔世超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隱含意味兒,微笑著轉過身對著張大海。
既然閔世超不在意,張大海也就不遮掩了:“不是……不是質疑,是有些不懂。”
“比如?”
“比如……你問問題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都是圍繞著案子展開調查,目的性很強,那個……我看你,上午見沈紅霞,還有殷茵,大多數時候像是在聊天。”他又擔心自己說的話不合適,轉而換了角度,“當然啊……我不太懂這種方法,還得學習。”
“一般是應該圍繞著案子搜集線索,但是這個案子不同,你們前期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我看鄭隊長,也是個敬業的人,很細致,如果你們能問到什麽,早就問到了,就不用要我來了。”
“這話倒是沒錯,那……你是怎麽計劃的?”
“沒有計劃,走一步看一步。”
“啊?”
“姚昱是他殺還是意外,目前來講很難說。盡管鄭隊長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人體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結構,有的人身體很好,也可能出現猝死的情況。”
“不會,肯定是他殺。”
“你也這麽確定?”
“我相信鄭隊長,他不會出錯。即使姚昱剛好在那個時間段出現了昏迷的情況,進而中毒,但房間裡關著的門窗怎麽解釋呢?”
“客廳開著空調,房間裡也可能是因為之前因為開了空調,所以關窗了。”
“門也關了啊。他們一家人還有同事聚餐後離開,不太可能走了把門窗都關上。最可疑的一點,就是廚房的窗戶也關了,你想啊,廚房要經常通風,那時候又是夏天,他們家有防盜窗,比如我們家,也是這樣,但我們家就是……哪怕是下雨,廚房的窗戶也不關。”
“嗯……”閔世超聽了張警官的分析,也覺得他說的有一定的道理,“我得找個時間去案發現場看看。”
“好,現在去嗎?”
“現在怎麽去?殷茵在上課,明天吧,明天晚上去。”
回到派出所,閔世超在電腦上搜索著信息,張大海悄悄來到鄭隊長的辦公室:“鄭隊,這女的行不行啊?別浪費我們時間啊,這案子都拖了兩三個月了。”
“你別急啊,人家才來一天。”
“你確定我們需要她嗎?”
“你這什麽話?難道你讓我現在趕她走?”
“不是,她在這兒也幫不上忙,還得我保護她。”
“這是你的任務啊,老張!”
“她要是真行,能幫我們破案,我不介意當保鏢。”
“老張!”鄭大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他趕緊過去,關了門,降低了音量,“小點兒聲啊,被人家聽見不好,過來!”張大海靠近一點兒鄭大偉,“我覺得她行。就算案子破不了也不能怪她,本來發生在我們白樹林區域,是我們的職責,我們自己破不了案,哪有理由怪別人?”
“我不是擔心嘛。”
“不要心急,既然都拖了兩三個月了,再拖幾天有什麽關系?”
“幾天也是時間啊,我們又不是閑的沒事兒乾,那女的……我覺得不像是……”
“你覺得?你的直覺這麽準, 你告訴我是誰殺害了姚昱?”
“這……”
“行了行了,服從命令!懂嗎!誰都不是神,這個閔老師雖然辦案模式跟我們不一樣,可至少人家很實在,有酒店也不住,自願將就在宿舍裡,給我們省錢,吃飯也吃我們食堂的,你還要人家怎麽樣?哦……你當上面派來的是神仙啊,掐指一算就能找到嫌疑人啊?”
老張歎一口氣,無話可說,出去了。
夜晚,閔世超睡不著,案子還是一點兒突破口都沒有,她心裡著急,就從宿舍出來,想在安記縣城裡漫無目的地逛逛。山城裡不像大城市,車很少,大部分都是電動車,行人更多,很多都拖家帶口。偶爾,在公園的一角,還能看到戀愛中的情侶手牽手嬉鬧。這讓她想起韓熙,想起過往。
穿過公園,她有些餓,在公園的出口處有一個相對大的超市,超市的牌子上有許多招牌,她看到“水餃”二字,就走了進去。超市一樓燈火通明,遊樂場、甜品店、服裝店、美食店……她進了那家水餃店,點了一碗餃子,等待著。旁邊,一對父母帶著女兒在吃東西。
父母在吃水餃,女兒在吃冰激凌,三人不斷地說笑著。閔世超在一旁看著,看到那個小女孩,想起了駱向萌,轉而又想起了駱向北,想起了王蘭,而今天早上見了沈紅霞和殷茵,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打開手機,手機裡有一些父母生前的照片,她翻開了其中一張。
“這是誰?”
她猛地抬頭,藍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