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無光的房間大多數時候都在死寂當中。某一刻,嘎吱一聲,門被推開。
光照進去,落在辦公桌上的斑鬣狗玩具身上。
被稱為“安”的女人。作為總務的第一秘書,她第一時間來到這裡。拿起斑鬣狗玩具,擰動後面的發條五圈後,重新放在桌子上。
片刻後,斑鬣狗玩具抖動起來。
“總務先生,第四組的審查工作已經完成了。”
斑鬣狗玩具沒有第一時間發聲,沉默了一會兒後說:
“半天時間。”
“是的。他們是最先完成的,比全部分配到C級貴賓的第十一組還要快。並且,已經通過了糾正法庭的審核。他們一開始兵分兩路,一隊去審查第四十席,組長喬巡帶隊審查第三十一席,然後一起審查第十七席和第七席。”
“第七席貴賓……那麽簡單就配合審查?”
“是的。從審查報告看,第七席貴賓全程配合,十分坦率。跟上一次的季度審查態度完全不一樣。”
“為什麽?”
“不清楚具體原因。”
總務很清楚地記得,上一次審查第七席貴賓,那個時候她才是第十三席。費了不少時間,並不是她拒絕審查,而是,普通的糾正組根本沒有能力審查她,在正常情況下幾乎無法分析她的認知代碼。還是幾個小組一起上,層層解碼,花了三天時間才完成了審查。
這一次,不到半天就解決了,還是年度大審查。
第四組相較之前,改變的地方只有換了組長。那麽原因一目了然,隻可能是這個新組長。
斑鬣狗玩具顫抖一陣後說:
“第四組的新組長,需要重點關注啊。”
讓總務感到奇怪的是,之前跟喬巡的交流裡,沒有感覺到他撒謊了。但他的出現,和他表現出的能力又的確不是一般水平。
秘書安點頭:
“總務先生,我會好好關注他的。”
斑鬣狗玩具停下來,一動不動。
總務先生已經走了。秘書安退出去,關上門。
一切又歸於死寂。
……
喬巡離開了貴賓區。雖然對貴賓區裡的其他貴賓很好奇,但現在不是深入探究的時機。
暫時得像個正常的組長才行。
雖然是跟呂仙儀有了這份特殊的關系。但他們都清楚,一般的情侶相處方式是絕不可能簡單地在他們身上演繹的。
不論是從身份、目的、所做的事,還是所處的環境,都不可能。
呂仙儀想得很多。想得多的代價就是,必須要盡早適應一些情侶之間的事情的割舍。
比如,他們沒法簡單地走在一起,沒法簡單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甚至,彼此之間的聯系都不能隨心所欲,在列車的嚴格管理下,必須要有類似於“審查工作”這種官方背書的理由,才能聯系與接觸。
許多許多的事情,都做不到。
這就是需要割舍的。
所以,當喬巡離開貴賓區的那一刻,也不由得生出一種錯覺……也許,那樣的事情只是一場幻夢而已。
但還停留在記憶裡,她嘴唇的觸感又是分明如新的。
想回貴賓區的事情。在呂仙儀的了解裡,貴賓區的確有一些非常特殊且敏感的事情,以至於都不能在列車上提及。看她的樣子,就是一旦在列車上提及,立馬就會被人察覺一樣。
也難怪阿格尼斯都是通過單方面寫信的方式聯系他,並且幾乎不在信中明說要做什麽。
這種吊詭的氣氛把列車上層車廂弄得像是一個吹大至臨界邊緣的氣球,稍不注意,就要炸開了。
回到糾正會大樓第四組的寫字間。
組員們齊刷刷地站在門口,好奇地看著邁步進來的喬巡。
喬巡問:
“有什麽事嗎?”
哈裡撓了撓脖子,笑嘻嘻地說:
“組長還問我們啊。”
“你們臉上又沒有把問題寫出來。”
蔣優眨巴眼睛,
“大家夥兒對您跟呂小姐的關系都很好奇呀組長。呂小姐可是今年的明星貴賓,前不久的季度審查都在第十三席,這就升至第七席了。要不是抽到她了,我們都還不知道呢。”
瑪麗微笑著說:
“不一般,肯定不一般。我能感覺到呂小姐眼神的奇妙之處。”
喬巡應付呂仙儀吃力,那是因為呂仙儀現在變得很強了,強到連他都覺得很神秘。但應付其自己這幾個組員還是輕輕松松的。他也不停,向前走去:
“呂仙儀嘛,以前的朋友。我成了列車人員,她成了貴賓。就這麽簡單。老朋友敘敘舊也很正常。”
“可是你們一起待了四個小時。”蔣優說。
“陪她打了會兒遊戲。她喜歡打遊戲。”
一說起遊戲,哈裡就很興奮了,
“組長這不介紹一下嗎?我也喜歡打遊戲啊,可以一起的嘛。”
“算了,我怕你自閉。”
哈裡頓時嚴肅起來,
“難道遊戲水平非常高?也是哦,能夠在現實世界創造出百分百沉浸的遊戲,的確是需要高水平遊戲技術支撐的。”
喬巡抽了抽嘴,心裡說,我怕她把你坑到自閉。算了,還是坑我一個人就好。
“好了好了各位,閑話不多說,咱們快點把收尾的工作做好,晚上我請你們吃大餐。”
“好呀好呀!菲要吃深海藍種利刃冰甲皇帝蟹!”
喬巡一臉迷茫,
“那是什麽東西?”
蔣優說:
“啊,組長連深海藍種利刃冰甲皇帝蟹都沒吃過嗎?就是最近才出現的一種深海海鮮。”
“汙染生物?”
“是的。可好吃了。就是因為很難捕捉,所以特別貴,就算我們是上層車廂的工作人員,也只能偶爾吃一頓。”
喬巡挑起眉,
“深海被開墾了?”
“正在初步開墾當中。聽說之前統籌區派出一支調查小隊在太平洋入海,發現了一座羊膜城市。”
“羊膜城市?”
“嗯,就是用超巨型休止汙染種的身體組織建立起的海底城市,從遠處看就像是包裹在巨大胎盤羊膜之中的城市。”
“亞特蘭蒂斯?”
蔣優努努嘴,
“亞特蘭蒂斯是否真的存在暫時不清楚,不過,像那種海底文明是肯定有的。只是我們目前了解得太少了。”
喬巡點點頭沒再多問。
之後,眾人迅速完成今日的後續工作,在喬巡的帶領下去聚餐了。
與此同時,其他的審查小組還在忙碌著。
一般的審查工作都是需要三天的。像第四組這樣半天搞定的實屬少見。所以喬巡帶著組員去聚餐休息自然是吸引了不少關注,其他組的人都很好奇,他們到底是怎麽在半天之內完成審查工作的。
當然,也只是好奇了。
糾正組不同組之間的聯系並不大,畢竟,不是每個組都能像第四組這樣有很好的組內氛圍。
一直玩到很晚,第四組的人才各回各家。
喬巡回到住處,還沒來得及洗漱,門就被敲響了。
又是信使。
這並非巧合,而是信使必須要把信交到收信人的手中。收信人出現,那自然要緊接在後投遞信件。
也是阿格尼斯的信——
“我的朋友,距離上次寫信給你,已經過去十八個小時了。也許今天是特殊的一天,我竟也心血來潮,同一天之內寫給你兩封信。上一封信提及了我的童年,雖然太過蒼白,以至於無話可說。這次,你可以了解一下我變成吸血鬼的經歷——
“黑暗的馬克諾伊森林是我前往婚姻之路的必經之地。我忘記了當時在想什麽,也可能我只是一具沒有思想的空殼。因為可憎的藍眼睛,我不被允許看到太陽,聽說那樣會帶來瘟疫。所以,我同衛隊在夜晚出發了。人類的文學作品與影視劇總是說需要被吸血鬼咬才會變成吸血鬼,可我的經歷並非如此。一個人,姑且叫她魔女,她劫掠了馬車隊伍,將我帶走。她打算用我,一個藍眼睛的女人去製造詛咒魔藥。我在藥罐子裡浸泡了大概……一個月?也可能是一年吧。我沒有變成魔藥,但在詛咒之中,我變成了吸血鬼。哈哈,是不是很有意思,沒有被咬也能變成吸血鬼。不過,被吸血鬼咬的確可以變成吸血鬼。因為,吸血鬼本身就是詛咒,可以蔓延的詛咒。嗯,最後我殺了那個魔女。活著,活呀活呀就五百多歲了。
“下次該講述什麽故事呢?也許是該向你講述一下我跟依紅的仇恨。
“最後,祝你做個好夢,夢裡如果有我,我會很開心,
“你親愛的,
“阿格尼斯·琴·希伯安。”
雖然阿格尼斯沒有用任何帶有情緒色彩的詞匯去形容她變成吸血鬼的經歷。但最直白的描述裡,喬巡也能感受這是一段痛苦的經歷。
畢竟,不說是泡在魔藥當中一個月,一年,就算是泡水,都能把人泡成廢物了。
事實上,最為漫長的吸血鬼生活,她卻隻字未提。
喬巡覺得,從她個人所展現出的性格,大概五百多年的孤單與寂寞才是最為痛苦的。
沒有朋友,即便是有朋友,也要看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相繼化作黃土。
沒有恆久的目標與動力,長生不死就是最大的酷刑。
喬巡有話想說,也不知道怎麽說。
阿格尼斯並沒有給他回信的機會,只是單方面地向他傳遞一些信息。也不知道她是怎樣的想法。
至於她跟依紅的仇恨。這的確是喬巡想要知道的。
阿格尼斯說了,紅桃A只是依紅的一個身份,並不能詮釋她本身。這勾起了喬巡對依紅的好。
宿命論,這個至今也不知道原理的能力,到底以怎麽的方式影響著自己呢?
喬巡都不由得懷疑起依紅那段痛苦的校園經歷。如果紅桃A只是她的身份之一,又怎麽能說那個校園高中生不是她的身份之一呢?
……
夜已經很深了。
呂小姐依舊沒有睡意。她站在陽台上,吹著冷風。
這種感覺好似又回到了最初和喬巡在列車分別的時候。
她看向遠方。
憑借光與暗的交匯,在樓下不遠處凝結出人形虛影。她像造物主一樣,隨心所欲地控制著這方空間的一切變化,漸漸地,漸漸地……她複原了一年前的那一天,和喬巡分別的那一天。
燈光昏黃的街道裡,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呂仙儀在重現的場景中,扮演著自己。
只是,這一次有些不太一樣了。同樣的場景裡,即便喬巡的身影徹底消失了,她也不再悲傷。因為她知道,喬巡就在自己身邊。
“但,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要讓你看到我不好看的一面了……但不管發生什麽,我始終……愛你。”
她在陽台上站了很久才回到房間。
外面複原的一切場景頃刻間蹦碎。
……
審查工作完成後,第四組也沒有閑下來。
年底的最後一個月,各種各樣的事情接踵而至。糾正會也該衝業績了。
一方面要在糾正法庭上作證判決剛查處的貴賓們的汙點,一方面要在列車上下進行巡檢,包含的內容很多,像工事程序、能源分配、隨機事件運營、懸賞任務核實種種……
喬巡也算是體會到了糾正會在列車上的威力有多大,基本走到哪兒,哪兒的負責人就得屁顛屁顛出來好生招待。
尤其是當第四組下到底層車廂的動力區時,動力區的總長先生何秀傑極盡諂媚,拚了命討好送禮,生怕喬巡給他使點絆子。
當然,喬巡還沒有那麽閑。
不過也架不住何秀傑這種舊官員做派。本來他只是打聽一下血玉戒的來歷,想要了解關於阿囡十九更多的事情,還有三千多年前殷周時期百濮之國的神跡大山相關。
但被何秀傑誤以為他還想要那種血玉,硬是又搞了一些來。
一根玉簪子、一柄玉如意以及一塊玉印。
作用跟戒指一樣,都是空間造物。但喬巡仔細搜索了一番,沒有發現第二個阿囡十九。
提取了一些認知信息後,喬巡沒有收這些禮。他不想自己身上有汙點,被人捏住把柄,並且這些對他也沒有必要的吸引力。
認知信息也只是一定程度上補充了關於百濮之國神跡大山的事情。
他確定,那是一段沒有神,但有人用盡一切辦法造神的歷史。並且,不止是局限於百濮之國。
認知信息裡有這樣一句話:
“可堪大將成千千萬,卻‘神’不可說,各方名頭全來,有人登軒樓,有人起高台……”
喬巡有種感覺,歷史裡,過去的大戲,自己已經扯開一角了。
就看什麽時候能一窺全貌。
這樣的日常生活持續了一周。
2036年11月21日,伴隨著一道巨大泄壓聲,列車在顫抖之中緩緩停下,緊接著,汽笛轟鳴聲響徹空曠的大海。
列車停靠了。
而且,不是像定點收礦那樣的臨時停靠。所有的泄壓閥全都打開,同時符文管道系統運轉水平降至最低,列車上的溫度驟降。
寒潮來襲。
這意味著,列車已經抵達南極洲。要開始為期一個月的年度懸賞。
喬巡想起仙儀之前說的,列車要在南極洲未開墾的極危汙染區進行開墾工作,屆時貴賓席的眾多貴賓都將率隊出發。這關系到他們升席與保留席位,所以,大部分貴賓都會動起來。
當然, 第四組作為糾正組,如果不特意去申請的話,是不會被要求參與到這次開墾工作的。開墾工作是貴賓區的職責。
然而,列車停靠後的兩個小時,糾正組第四組忽然受到一份指令——
【目前捕捉到貴賓席存在嚴重汙點問題,與南極洲極危汙染區一座禁忌級汙染礦場有關,該礦場代號為‘腐肉’,特派遣第四組前往南極洲腐肉礦區進行調查】
指令來自約束區,越過了糾正會,直接送達糾正組第四組。
正當眾組員面對這份指令不知所措時,喬巡這個組長又另收到一封邀請函:
【糾正區糾正會糾正組第四組組長,喬巡先生,貴賓區將於明日上午八時準時召開本年度第七次議會,今特邀您作為議會的旁聽參員。屆時,憑此邀請函進入貴賓區議會大樓
【邀請人:貴賓區貴賓席第七席“呂仙儀”
【時間:2036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