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承諾，張寶玉朝旁邊點了點頭:“把那兩封信給祁大人。”

　　小太監從懷裡取出兩封信，幾步過來，交到了祁世永的手上。

　　說來也是奇怪，這兩封信上蓋得都是南鎮的印章，祁世永沒有立即拆開，隻將它們收好，又看向前方。

　　張寶玉還坐在椅子裡，一邊烤火一邊塗抹著手背，並沒有起身的意思，看來他此行除了卞淳的案子，還有其他的事要說。

　　祁世永出言試探:“張公公?”

　　張寶玉伸出手掌，兩面看了看:“祁大人，卞淳的案子就大致如此，本督還有些私人的事想和你說說。”

　　祁世永湊上前:“公公但說無妨。”

　　張寶玉接著道:“我聽說祁大人家的二小姐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但是又和南鎮鎮撫使的大公子解除了婚約?”

　　祁世永點頭:“這是半年前發生的事，不知公公何意?”

　　張寶玉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本督有一個養子，平時視若親出，這次來想為他做個媒，你看咱們結個親家如何?”

　　養子?做媒?祁世永一陣驚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恐怕不妥......”

　　張寶玉微微抬頭，眼睛裡的光芒有些鋒利:“怎麽，我那養子也在宮裡為官，並不......哦，莫非祁大人嫌棄本督是個......”

　　祁世永一激靈，拜道:“不敢、不敢，只是我那女兒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就算祁某怎麽強迫，她也絕不肯願意的。”

　　從震驚中冷靜下來，祁世永心中一思量，也大概明白了張寶玉的意思。

　　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來做媒，只怕他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養子的一樁婚事，而是在想整個北鎮和東廠之間的聯姻。

　　但不說南北鎮和東廠三者之間微妙的關系，這場婚姻會帶來多大的影響，就算張寶玉沒有拉攏的意思，讓自己的女兒去嫁給一個太監的養子，這對祁世永來說也是天大的侮辱。

　　而聽到祁家二小姐已經心有所屬，張寶玉一時也有些驚訝，這倒是他未曾注意的。

　　“不曾想還有此事?”

　　祁世永連連點頭:“不瞞公公，我那女兒性格剛烈，當初與南鎮定親時便寧死不從，還險些去告了我的禦狀。”

　　張寶玉奇道:“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值得令媛如此傾心?”

　　祁世永搖搖頭，面露無奈:“這小子就在北鎮當差，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有的感情。”

　　張寶玉沉思片刻，感慨道:“這樣看來，是本督誤會祁大人了，不過令媛如此性情，真有點祁大人當年的風采，也可謂‘虎父無犬女’。”

　　做媒無望，張寶玉似乎已無心再談，隨口聊了幾句，又問起了關外的事。

　　祁世永一字一句，全都如實回答:“這幾日大雪不休，野外嚴寒難以跋涉，道路封阻無法通行，敵軍退走後，前線的局勢已經得到緩和。”

　　作為東廠的二督主，無論是國內的消息還是邊關的情報，張寶玉知道的時間，只會比北鎮祁世永更早，他這句話不是詢問，更像是一個對照。

　　“這就好、這就好，那本督也沒什麽事了。”

　　點點頭，張寶玉從椅子裡起身，戴好披風往門外走去，祁世永則跟在後面一路相送。

　　經過大堂，眾文員見幾人出來，頓時一靜，孟小春和老吳相視一眼，也都停下了喝茶的動作。

　　祁世永示意大家恢復工作，

又請手道:“張公公，走這邊。”　　張寶玉微微側頭，左右掃了兩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停留，出了門來到了北鎮撫司的前院。

　　兩排石燈照亮了四周，北鎮前院裡栽著幾棵槲樹，這種常青樹高大粗壯，即使在冬季也是枝繁葉茂。

　　小公公撐起一把綢布傘，為張寶玉遮蔽風雪。

　　張寶玉沿著青石路走了幾步，忽然在一棵大樹旁停住了身，抬抬頭，往上示意了一眼。

　　“祁大人，本督來的時候就有些奇怪，你們這樹上怎麽還放著一面坐墊?”

　　祁世永望了望，回道:“說來讓公公見笑，鎮裡有一個年輕的緹騎，以前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爬到樹上坐著，這面坐墊就是為他準備的。”

　　“你們北鎮的人倒都挺有個性。”

　　穿過前院，出了正門，大門的左右站著一排守衛，這些人穿著青藍色的棉袍，手中握著窄長的直刀，都是張寶玉帶來的隨行護衛。

　　不遠處的路邊還停著一輛黑綢大轎，四個轎夫等候在左右。

　　來到轎子前，小公公收起傘，掀起簾子，張寶玉平了平衣領，回身看了過來。

　　“卞淳的案子影響甚重，祁大人這次要挑選些精乾好手，萬不可敷衍行事。”

　　祁世永拜了拜:“這個自然，請張公公放心。”

　　張寶玉呵呵一笑:“祁大人，北鎮的緹騎都派往了遼東，現在都沒回來，又那裡還來的好手?”

　　“這......”祁世永一震，又拜道:“關外敵情緩和，他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應該不久後就能回來......”

　　張寶玉不住的搖頭:“祁大人， 追捕卞淳的隊伍務必在兩日內出發，馬上年關了，這件案子可不能拖延。”

　　祁世永沉默片刻，重重道:“請公公放心，若他們這兩天回不來，祁某當親自去追。”

　　“好，那就有勞祁大人了。”

　　小公公點亮一盞燈籠，走在前面引路，四個轎夫吆喝兩聲，大步而去，東廠眾護衛分成了三隊，一隊相隨在張寶玉的左右，另外兩隊則走在轎子的前後。

　　天色已深，風雪不息，東廠的這隻隊伍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裡。

　　北鎮撫司正門之前，目送張寶玉遠去，祁世永站在原地久久不語。

　　卞淳，禦用丹房的一個方士，臘月初七，在皇宮內殺死數名宮女后逃走。

　　除了案發地比較特殊，引得上下震動，這歸根結底就是個殺人出逃的案子，唯一的牽扯，可能就是他的師傅王龍虎。

　　但王龍虎也只是個為聖上煉丹的方士罷了，這樣的一個案件，怎麽會讓張寶玉如此上心、如此的大費周章?

　　而剛才在廂房裡，那什麽卞淳馬上要逃出順天，什麽南鎮東廠經驗不足，在祁世永看來，全都是唬人的鬼話。

　　那又是什麽原因，使得張寶玉，不，使得東廠這麽想拉北鎮出面呢?

　　祁世永站在風雪裡，他想了很久，還是沒想通其中的關系，但也暗暗下定了決心。

　　“不管是什麽，北鎮主要對外、不參與宮廷政事的原則不能變，至於這京師到底是誰說了算，就讓南鎮和東廠自己爭去吧。”

　　“現在，我隻想他們趕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