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大雪紛紛,現在是臘月初九,凌晨四更時分。
順天府北鎮撫司後院外,街道被積雪覆蓋,寒風卷著殘碎的冰屑,“咯嚓、咯嚓”,順著雪面翻滾跳動。
黑暗裡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數名騎者突破風暴,一路艱難而來。
當差的人被驚醒,舉起火把照亮了來者,臉上的疑惑化為了驚喜。
“閔大人他們回來了!”
門外回來的的只有三個人,居前的騎者摘去篷帽,左邊臉上裹著幾層血跡斑斑的棉布,另一半臉上則有些凝重。
“鎮撫使現在何處?”
“鎮撫使正在廂房辦公,閔大人可去尋他。”
“我這便過去。”
閔白馬交遞韁繩,落下地面,回頭,另兩人就在身後。
“小春、五郎,跟我來。”
......
北鎮撫司廂房,祁世永讀閱完一紙密信,背著手,在房中左右踱步。
閔白馬坐在椅子上,老醫官緩緩揭開他臉上的棉布,露出裡面猙獰的傷口。
這是一處箭傷,箭頭沒有直接命中面部,而是從側面滑過,雖然不深,卻帶去了臉頰上一大片血肉。
傷口處早已止血,老醫官松了口氣,再為他灑上藥水。
乳白色的藥水灑在黑褐色的傷口上,“滋滋”幾聲,立刻泛起了一層白霜,閔白馬皺了皺眉,沒有出聲。
“閔大人是何時受的傷?”
“是七天之前受的箭傷。”
回話的是孟小春,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兩個月前剛剛加入北鎮。
“七天之前?那應該沒有破傷風的危險了。”
老醫官點了點頭,從旁邊取來新的棉布,仔細的圍著傷口纏了幾圈。
複而起身,往祁世永拜了拜:“祁大人,他這處傷已無大礙,我回去後再開幾付湯藥,到時遣小童送來。”
祁世永拱手致謝,向閔白馬瞟了一眼,道:“老先生,他這傷得多久才能愈合?”
“魚蝦鮮類、牛羊肉類,這些不要食用,然後安心保養,以閔大人的體質,多則月余便能褪疤了。”
“多謝先生了。”
老醫官告辭離去,祁世永擺擺手,又將房裡的幾個小差打發而去。
轉身,孟小春站在閔白馬的身旁,正低頭觀察著傷勢,另一側,是一同回來的五郎,他戴著頂寬大的氈笠,帽簷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面容。
“東山他們呢?”
出關北去的錦衣衛中,閔白馬的隊伍一共有五人,孟小春和五郎都在這裡,此外還有謝東山與刑文彥二人。
“趕至遼東之後,我們五人分成了兩隊,東山與文彥一起,也正在趕回順天。”
祁世永點點頭,又揚了揚手中的信件:“如信上所說,關外的敵人只是暫時離開,在大雪消停融化之後,他們會繼續侵犯邊關?”
三人皆表示讚同,從塔木魯衛撤離後,閔白馬領二人來到沈陽衛,從幾個斥候的手裡截獲了這一情報,而他面部所受的這一箭,也出自於這次行動。
祁世永連連皺眉:“若是這樣,我當上報兵部,申明利害,各個衛所對於遼東的增援不能就此打住。”
關外敵軍消失後,京師內一片歡喜,不僅各府地的路禁一並解除,很多增援軍隊也暫停了行動,這樣松懈大意,只怕大雪融化後,又是一場新的危機。
“你們在遼東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人的消息?”
“自出關後分散四處,
便不曾有過聯系。” “沒有消息嗎......”
祁世永的臉上有些黯然,背過手,看著滿櫃的案卷,不知在思索什麽。
房中沉默半晌,孟小春似乎想說些什麽,正欲拱手上前,祁世永忽而又回過了身。
“小春,你與五郎先去休息吧,明日還有事要做。”
孟小春咬了咬牙,最終與五郎拜退而去,隻留下二人在房中一陣無言。
傷口上的藥水不再湧動,疼痛感漸漸消失,閔白馬從椅子上站起了身。
“大人?”
祁世永沒有回頭:“小春這次的表現怎麽樣?”
“小春經驗不足,但人還算機靈。”
“你臉上的傷......”
身後沒有回應,祁世永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詢問。
“方才司禮監的張公公來過,他需要人手抓捕逃犯,此事頗為緊急,但現在另幾路人馬尚未歸來,巡捕緹騎們又不能擔此重任......”
閔白馬拜了拜:“白馬在此,聽從大人吩咐。”
南、北鎮撫司下設五個衛所,而其中北鎮的掌衛官統緹騎不過一百余人,遼東生事後去了大半,再拋去司內當差人員、外出南方的辦案人員,如今能去抓捕卞淳的,也只有閔白馬這一隊了。
祁世永轉身,遞來了兩封信:“出逃者乃王龍虎的弟子卞淳,這是關於他的情報,是由南鎮府司杜峰傳回來的,你們出發後便可和他聯絡。”
信上封泥都是拆開的,昨夜張寶玉走後,他已經讀閱了一遍。
“此人乃一名方士,出逃後的行為又頗為怪異,你們要萬分小心。”
將兩封信放入懷中,閔白馬再拜了拜:“大人,白馬去了。”
“去吧,小春......小春是個新人,你多關照一些,等這件事結束,我給你們批個長假,也好好休養一番......”
拜別祁世永,閔白馬掀開簾子,走進司部的大堂。
大堂裡頗為冷清,眾文職人員工作了一夜,疲憊不堪,此時都圍火盆旁沉沉睡著,而角落裡有個年輕人扶著牆打顫,彎著腰似乎是在嘔血,在努力忍耐著什麽。
閔白馬沒有說話,輕聲穿行而過,一路來到門前。
打開門,昏暗的天色下,北鎮前院被兩排石燈照的很亮,院子裡栽著幾棵槲樹,高大粗壯,枝繁葉茂。
記得三四年前,五郎剛剛來到鎮撫司,每次工作閑暇的時候,就喜歡爬到槲樹的樹杈上發呆,後來坐的多了,祁世永還為他準備了一面坐墊,直到現在還在樹上掛著。
往下看,大槲樹下多了一條長長的木板,上面蓋著張發黃的竹席,兩名錦衣衛站在一旁,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悄聲說些什麽。
余光中,那木板上似乎是一具屍體,而覆蓋的席子下露出了一角圖紋,似乎是大堂裡那些文官的公服。
閔白馬沒有說話,戴上篷帽趟開了積雪,一路來到了大門。
遼東的局勢緩和後,京師裡的氣氛也為之一變,就連街上的更夫敲打梆子時都多了幾分力氣。
現在已經是五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