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來看,遼東半島位於渤海之上,地處北方寒冷地區,每年到了冬季,常常是狂風呼嘯、大雪紛飛,封路封城的情況也很常見。
風雪與寒冷已是常態,而在今年這個冬季,遼東半島格外的冷,冷的天地冰霜一片,冷的港口徹底封閉,也冷的讓人心中發顫。
就在愈發猛烈的風暴中,閔白馬已在雪原外等了兩天。
就像魚兒入了大海,就像野兔深入了大地,還是沒有卞淳的消息,有的只是各個衛所路況告急的通報。
大雪連日不休,除雪的士兵終於抵擋不住寒流,連通各地的官道面臨著堵塞封閉的危險。
老秦也轉移到了營口,順道帶來了鄒如新的消息:“遼東各地暴雪告急,軍士雖努力,但蓋州衛受雪情影響,也將不日封閉,閔大人若是準備固守營口,補給方面還需多加注意。”
不僅僅是蓋州衛一地,北面的海州衛也有同樣的消息,失去溝通的手段,整個遼東大地即將陷入死寂。
臘月十七日,謝東山與刑文彥從牛莊驛趕來,簡單報告後,便隨著五郎去了塔山鋪,與當地的士兵一起駐守。
現在只有等待,臘月十八、臘月十九,一直到臘月的二十,風暴再次升級,浩浩蕩蕩,鋪天蓋地,營帳裡的火盆已經無法抵禦寒冷,每日往三岔河的搜捕也被迫中斷。
但物資充沛的駐軍所都如此難熬,更莫說西北面那蒼白茫茫、毫無人煙的雪原。
苦等六天之後,好消息終於在臘月二十二日到來,據東昌堡駐軍匯報,他們劈砍木柴時,在林地之間有了發現,有人在森林中生火扎營,但貌似休息一晚後便匆匆離開。
臘月二十三,五郎的報告緊隨其後,塔山鋪的士兵在三岔河附近也有所發現。
那是一隻死去的野兔,野兔身上的毛皮已被剝去,裡面的鮮肉、內髒,甚至連兔腦也被吃的乾乾淨淨,現場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周圍灑落的鮮血也非常之少。
野兔的骨架很快就被帶了回來,任職仵作幾十年,老秦也不是第一次給動物驗屍,立刻就進入了狀態。
而在他檢查報告中,尤有一點格外顯著:“骨架上有被三角銳器鑿刻的痕跡。”
三角銳器,稀少的鮮血,卞淳啊卞淳,終於等到了你!
閔白馬立刻下達指令,停止了數天的三岔河搜捕再次啟動,這一次不僅是營口,塔山鋪那邊也有謝東山帶隊,白天騎手尋搜,到了晚上,也有士兵分批巡視,注意森林之間的微弱火光。
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臘月的二十五日傍晚,臨近新年的前幾天,一個騎手從官道上疾馳而入,一路趕到閔白馬的住所。
“大人,耀州驛傳來消息,從雪原上來了一個年輕人,正在驛站內休息!”
耀州驛就在營口西北面的不遠處,閔白馬一振,隨即轉頭:“小春,去備馬!”
孟小春抓起衣帽,旋即出門而去,閔白馬又回頭:“搜捕隊呢?”
“搜捕隊已將驛站包圍,正等大人過去。”
說話之間,閔白馬已將自己的披風穿好,又抓起一條鐐銬:“我即刻過去,你現在趕去塔山鋪通知。”
騎手得令而去,閔白馬疾步而出,房門外,孟小春已經牽來了兩匹馬,一切的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縱身上馬,閔白馬往西面一指:“去耀州驛!”
風急雪大,冰霜撲面,馬兒踩在齊膝高的積雪中,顛簸起伏,雖然危險,
但兩人絲毫不敢耽擱,耀州驛的輪廓很快浮現在了遠處。 從官道上疾馳而入,在大門前勒馬停駐,閔白馬縱身而下,搜捕隊正等候在驛站之外,門前門後,甚至幾個窗戶旁都有士兵看守。
見兩人到來,士兵拱手拜身,低聲迎道:“大人。”
閔白馬環視一眼,驛站大門緊閉,裡面燈火通明,但少了很多喧嘩聲:“人呢?”
士兵向大堂內示意:“人就在裡面。”
閔白馬縱身向門口走去:“有沒有發現你們?”
士兵搖頭,不太確定:“好像是有察覺,但又沒有什麽反應。”
沒有什麽反應?閔白馬叮囑一聲:“看好這裡的去路。”隨即放棄了窺探的想法,直接推門而入,孟小春則在身後緊緊跟隨。
大門敞開,驛站大堂裡火光閃閃,寬闊的房間中擺著數十張桌椅,只有最中間的地方坐著一個人,一個披著獸皮、渾身破破爛爛的男人。
寒冷的北風呼嘯而入,男人微微有些發抖,但似乎又早已習慣,依然躬著身體動作不停,並沒有回頭的意思。
閔白馬沒有說話,上前幾步來到他的面前,男人的頭上裹著一張兔皮,上面的血跡非常新鮮,此時凝結在雜亂的毛發上,亮閃閃的頗為顯眼。
兔皮下,便是一團團繚亂纏繞的頭髮,還有數十天未曾清理,此時蓬亂交結的胡須。
“卞淳?”
男人沒有說話, 甚至頭都未抬,隻專心對付著面前的幾摞碗碟。
碗碟上還能見到一點熟肉和蔬菜的痕跡,一點一滴都啃食無漏,就連正常人難以撼動的雞大腿骨,此時也被硬生生的砸開,將裡面的骨髓吸食乾淨。
孟小春注意到,這個男人身上披的是一整張狼皮,狼皮上碎碎爛爛,破了幾口小口,也不知經歷了什麽遭遇,而那兩隻前腿則抽去了骨肉,此時打了結纏在他的脖子上。
再往下看,膝蓋上、雙腳上的裹布,包括他腰間的幾個粗糙小袋,都是用兔皮縫製而製作。
身處在茫茫的雪原之中,最多的活物,可能也就是這些雪兔了。
只可惜這麽多的皮毛也難以抵禦遼東的嚴寒,男子的臉上和手上,皆是一塊塊的凍瘡爛疤,有的鮮紅、有的汙黑。
身後,驛站的長官又端來一碗熱湯,送到了男人的面前,他沒有猶豫,接過來“咕嘟、咕嘟”的很快灌下,嘴也未擦,又埋下頭繼續啃著骨頭。
先前從順天出發時,祁世永並沒有給眾人卞淳的畫像,但後來抵達城郊李家時,閔白馬曾問南鎮的人要了幾份,分發給了眾人。
雖然面前的這個男人衣衫襤褸、滿臉憔悴,與畫像上那個清秀的年輕人截然不同,但閔白馬心中已經確認,這正是他們追尋了數十天的逃犯,煉丹房的方士卞淳。
因為桌子上不僅擺放著碗碟,還有一個七八寸之長的錐子,就是那柄殺害過李家三十余口、丁三五一家四人,現在卻用來砸開雞骨的三角長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