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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律師》第2章 在新區乾的活,卻要去外地起訴
  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而一旦他們哭了,那必定是真到了沒法子的地步了。

  我見不得大叔哭。匆匆扒拉兩口飯,將他帶到了沒人的地方。沙縣小吃往旁邊一拐,就是一個開放式的老舊小區。小區裡緊挨著小河有一大排我不知道名字的樹,每到夏天便會落下無數的黃色小花骨朵,彷如下雨一般,惹人討厭。樹下遍布石頭,那便是說話的最好地方。

  “怎麽弄的,大叔?哭什麽得?”我用家鄉話問他。

  大叔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擠出一個不情不願的笑容來,說道:“沒...沒事兒!都是出來時間長了,可能想家了。”

  我知道他在撒謊。老家裡出來打工的人多了,我太了解了。務農的農民絕不會在農忙時節出來,大多都是在農閑時節到城裡打工,掙兩個錢補貼家用。我的父親正是這樣,在老家和江南之間反覆奔波了不知道多少趟了。

  現在眼瞅著就要到六月底了,老家的麥子快該收了;麥子收完緊接著就得種上玉米,夏秋季本就是農活最忙的時候了。這個時候還滯留在城市裡,肯定有他說不出口的原因。

  “來打工的?”我見他面露難色,不忍開口,隻好繞著圈子問他。

  大叔點了點頭。

  “跟人裝修的麽?”我從他一身的灰塵以及身上帶有的油漆味,猜測他多半就是馬路旁邊等候給人裝修的散工了。

  大叔一愣,似乎很難以理解我竟猜的如此準確,笑了一下,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不回答他,說道:“咱老家該收麥子了吧!”

  這句話大約是刺到了他的痛處。農民的心裡,永遠記掛著最深的便是田裡的莊稼,這是他們的根、他們的魂。大叔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我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有些於心不忍,索性就直奔主題、開門見山了。

  “大叔,你遇到什麽難處了?你給我說說,咱都是老鄉,我要是能幫你一把我就幫你一把。我是乾律師的,多少還有點本事。”

  大叔看了我一下,一咧嘴,這才講出實情。

  原來他也是趁著農閑時節來城裡打工的人。早先做著我絕大多數鄉親都在做的事情,在江南的農村撿破爛,結果現如今實行垃圾分類、整頓,再不像以前彎腰就可以撿到東西了,這行當越來越不掙錢了。後來聽人說裝修掙錢,自己跑來城裡,跟別人一樣在路邊等候,結果對裝修啥也不懂,活沒找著、錢倒是花去了不少。

  後來好不容易找了一個敲牆的力氣活,跟著一個包工頭幹了一個多星期,說好的兩千塊錢工錢還沒給他,說是要等業主給了裝修錢才能給他敲牆費。大叔身上的錢也花光了,怎麽要人家都不給,說那是規矩,業主不給錢他們也沒錢給。他也不懂,就相信了。

  一連三天睡在橋洞下面,身上錢也花完了,啃完最後一個饅頭兩天沒吃飯了。想回家連個路費都湊不齊了。白天晃蕩著找活乾,路過沙縣小吃,實在是餓的受不了了,想著吃一頓霸王餐然後就跑的,猶猶豫豫沒敢進去。

  我從他畏畏縮縮的眼神裡看得出他說的是實話。我的絕大多數的鄉親,在城裡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包括曾經的我的父親。我替他們無奈,也替他們心酸。

  這個世界上,有趙永祿一般衣食無憂的人,便也有大叔這般無衣無食的人。似乎一座城市裡,總要有這樣的對立面,永遠地橫亙在光與影的分割線上。

  對於大叔,很多人會說,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我覺得,說這話的人多半是有著大叔根本不曾有過的學識和見識。以自己已有的富足去評價別人不曾有過的匱乏,本就不甚公平。還要指手畫腳,那便是無恥了。  換做是他們,走過大叔曾經走過的路,興許早就見了閻王。

  我在包裡翻了一圈,掏出了全部的兩千多塊現金,塞到他手上。我雖然也不富裕,但比起他來又要好上許多。何況,趙永祿剛剛給了我一萬塊律師費。

  大叔連連後退,雙手一擺,“這哪行?這不行!白胡扯了,這哪行?”

  我把他拽住,把錢塞進了他的手裡,說道:“快收麥子了,你再不回去讓小麥爛地裡麽?”

  大叔一愣,驀然停下了動作。

  “你先拿著用。你那兩千塊錢敲牆費,我替你去要回來。要回來我就留給我自己了,這不是一樣的麽?你說呢?”我問道。

  大叔這才舒了口氣,說道:“哦,那也管。都是麻煩你了。我也不知道這事兒怎麽弄,你不得要律師費麽?”

  我笑笑說:“大叔,等你家小麥收完了,你給我留十斤新小麥就行了。我早已沒嘗過新小麥的味道了。那個有錢還買不著呢!”

  大叔笑了,說道:“今年的麥,你別說,真的長得特別好。行,我給你留一口袋!咱老家的麥就是好吃!”

  交換了電話號碼,問清了一些事情。我把大叔帶回了律所,叫他簽了一些委托書、代理合同什麽的,做了一些手續,再借了同事的車把他送到了火車站。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就該去找包工頭聊聊了。

  誰知道,我剛一說明來意,包工頭就甩了一句“沒錢”,掛斷了電話。我也不知道他在何處,隻好再次撥通電話,結果直接顯示“正在通話中”,估計是屏蔽了我的號碼了。

  既然這樣,那就隻好法院見了。

  在我準備材料的過程中,卻異常頭疼於法院的管轄問題了。原來按照民事訴訟法的規定,民事案件的管轄要麽在被告所在地法院,要麽在合同履行地法院,要麽在約定的法院。包工頭也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四川。他和大叔之間也絕無可能想到約定管轄的事情。

  我有一種預感,新區法院的立案庭會拒絕受理這個案件。

  但我沒得選擇,試一試總歸是需要的。

  雖說經驗主義不值得提倡,但在律師行當裡還是很有借鑒意義的。果不其然,在我等了好半天的叫號後,立案窗口的小姑娘臉色都已經不大好看了。

  “什麽案件?”滿是不耐煩。

  我估摸著人家可能剛立了一個案子了,有些累了,畢竟人家是正經八百的鐵飯碗,都是金枝玉葉一般的人兒,精貴著呢。忍著性子,扮個笑臉,我笑道:“就是一普通的勞務糾紛。”

  小姑娘瞅了一眼我遞過去的立案材料,第一頁便是起訴狀,眉毛一挑,聲音也變地細了起來:“你這被告不是四川的嗎?怎麽跑來這裡了?”

  “我們是履行地在這裡。”我笑道,準備坐在椅子上。

  沒等我屁股沾到椅子,小姑娘吼道:“合同履行地呢?哪裡有約定?你連證據都沒有,就幾張照片?”

  這是實話。大叔和人家的合作都是口頭約定,唯一的證據就是他為了給家人報平安,拍攝的幾張敲牆的照片。我也只能就這樣上陣,想著後面再去慢慢補充證據。

  我不得不再次站起來,彎腰伏在窗口前的台子上,說道:“外地打工的啦,哪有什麽意識約定這個?乾活就是在咱們新區清水苑乾的。履行地嘛,就在新區。”

  小姑娘都不看我一眼,把材料合起來啪一下就給扔到了窗口外,“我們這裡受理不了!”

  我笑笑,說道:“履行地嘛,就在新區的。對方認可的。”

  “那你把對方叫過來?”小姑娘終於肯扭頭看我了,眉毛打了一個問號。

  我沒那個本事,笑道:“您們只要一送達,他就來了。我電話裡問過的,他說的,法院通知他就會來。他不信任我嘛,信任您們嘛!”

  小姑娘一臉難以置信,說道:“虧你還是個律師!受理都受理不了,我們有權通知嗎?你一個律師,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案子受理不了!我要叫下一位了!”

  我只能繼續扮著笑容,說道:“這樣好不好?立案立不了沒關系,這樣吧,您給我把案子放到訴前調解中心去,我們就調解一下就可以了。好不好?”

  小姑娘翻著眼皮看著我,問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沒有管轄權!”

  我笑道:“我不立案,就做個調解就行了!調解總歸沒事的吧?”

  小姑娘說道:“該哪裡管轄,你就去哪裡。被告所在地在四川,你應該去四川呀。你在我這裡磨著,沒有什麽用的!你自己接這個案子之前,怎麽不考慮清楚?”

  我有些火氣在肚子裡。做好事做不成,比做壞事做不成,來得更加氣人。可是我只能忍著。

  “我們也是做個調解嘛,幫個忙好不好?”我笑道。

  小姑娘顯然是生氣了,嚷道:“你這個律師怎麽死纏爛打不放呢,說了我們沒有管轄權,立不了。調解也一樣!沒管轄權怎麽給你調解?想賺你的律師費,自己去四川!我要叫下一位了!”

  啪一下,拍手摁在了叫號器上。大廳裡傳來溫柔的女聲“請A004號到2號窗口!”

  我真是有些火了,站直了身子說道:“不是所有律師都像你想的這樣!眼裡只有錢!也不是所有法官都是我想的那樣!會為人民服務!我做這個案子,是為了幫助農民工,拜托你問一問你自己,你做的事情究竟是為了什麽!”

  小姑娘顯然是沒料到我竟然敢反駁她,竟呆在了原地。

  別說是她,就連後面那位走上來立案的律師也同樣是瞪著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理解這個眼神的意思。身為律師,為了取得法官們的好感,決計是不能跟法官對著乾的,這是鐵律。我竟然敢堂而皇之地頂撞法官,大約是覺得我瘋了。

  但我也隻敢這麽說說而已。趁著小姑娘沒反應過來,沒來得及叫上法警,我揣著砰砰亂跳的小心肝,火速走出了法院。

  只是可惜了我的屁股,終究沒能坐上立案窗口前面的椅子。

  抬頭看看驕陽,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

  現在可好了,法院不給立案,跑去四川顯然不現實。總共就兩千塊錢,犯不上到那裡去,路費都更貴,而且我也消耗不起那個時間成本。

  我真是有點無奈了。

  站在法院門前,左思右想,既然答應要做這個事情了,不如就做到底。法院走不通,那便走我自己的路。於是我直接跑到了清水苑去。

  清水苑是一個老小區了,物業比較寬松。我在裡頭轉了一圈,按照大叔的描述找到了那幢樓。 底下隨口問問,竟然問出了裝修業主的名字。原來是一個老師傅,重新裝修房子給兒子結婚用。

  到門口物業保安室,花了點口舌,買了幾包香煙,拿到了業主的電話。

  內心裡竟然是莫名驚喜。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古人誠不欺我也!

  老師傅很是通情達理,也見過敲牆的大叔乾活,雖然是答應可以先支付掉敲牆費,但是卻擔心包工頭不認可,到後來再問他要,給他徒增麻煩。他要操勞兒子的婚事,沒工夫管這個。

  我隻好說道:“我是律師,如果包工頭真要找你麻煩,我免費給你打這個官司。而且包贏。”

  我當然是不能這樣說的。身為律師,絕不能給當事人承諾案件的必勝結果,這是有違律師執業規范和律師法的行為。但我不得不這樣說。我估計絕大多數律師在執業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會這樣說。想一想,也挺無奈。

  最終,老師傅總算是同意了,將兩千塊錢直接微信裡轉帳給了我。我千恩萬謝,看來還是好人多。

  我也不能停留,距離大叔回鄉已經過去三天了,還不知道他心裡有多焦急呢。我找了附近一家銀行,將這筆錢直接匯給了他,而後又發了一條短信“錢已要到,祝你好運”,拉黑了大叔的電話。

  抬頭看看天空,果然是變藍了。空氣中似乎有一種涼涼的風,裹挾著濃濃的麥香,纏繞在我的周身,令人無比順暢。

  唯一的遺憾,就只有法院裡那張沒能坐上去的椅子了。

  下一次,一定要好好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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