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看上哪一款車啦?我可以幫您介紹一下！”

　　4S店的眼光很毒。招聘的銷售們都是年輕漂亮、身材姣好的小姑娘們，穿著辦公室Lady一般的職業套裝，把個豐乳肥臀的形象千方百計給裹出來，再加上黑色絲襪，無怪乎店面裡擠滿了嘴上說著要來買車的大老爺們。

　　進一步講，這也是一種銷售策略。男人，在這樣的漂亮誘人的女人的勸說下，不多花了錢才怪。

　　但是我沒有錢，縱然是我想要多花錢，我也花不了。而且，我已經研究了好幾天了，我的錢只夠買一輛普通的福克斯。別無他想。

　　“就他吧。你要願意介紹，可以給我介紹一下配置。其他車型我不考慮。”我指著面前的一輛白色福克斯說道。

　　小姑娘一笑，說道:“好的先生，您這邊請！我給您找一份介紹，可以一邊看一邊說。”

　　其實我也無心聽她講。這幾天無數個念頭匯聚在了我的腦海，給我形成了一個擰不斷剪不斷的提示——我需要一輛車。

　　身為一個律師，我必須得有一輛車，只有這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去到我想要去的地方，提高工作效率。而且，也不會再有當事人見到你連車子都沒有，便開始懷疑你的業務能力了。除此之外，有了車子，我就可以帶著陳雪瑤去她想要去的地方，再不用站在路旁等待出租車了。

　　想一想，原來，男人也會有虛榮。

　　汽車的配置我在網上看過，只要基本的安全配置到位，其他的我也不在乎。除了倒車影像、行車記錄儀額外附加了錢之外，基本上保持了原本的基本配置，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先生您看，車子您已經選定了，我這邊有一個無息借貸方案。就是您支付一半的車款，後面一般的車款可以分期支付，而且都是免利息的。”小姑娘坐在我對面湊過來說道。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為之。但我坐的比他高，我確確實實地可以從她那個故意不扣上的紐扣裡，看到美麗的風景，讓人心似火燒。

　　我把她手裡的東西拿過來，看了一看，問道:“利息不要，這個費用是什麽意思?”

　　我說的費用是金融服務費，上面標注了有2000塊錢。

　　小姑娘笑道:“其實就是手續費啦。先生，貸款我們幫您辦，後續到車管所上牌，也是我們幫您辦。所以就會有一點手續費，主要也是為了節省您的時間嘛！”

　　我笑笑，心裡卻在琢磨，按道理說4S店是不能收取金融服務費的，因為它不是金融機構，沒有收取這筆費用的資質。但我確實沒有時間去辦理這些事情，我只能點點頭。

　　光這一塊服務費，4S店就會從廣大車主那裡賺到多少錢?我不敢想象。

　　合同很快就簽署完畢了，一半的首付款也交完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說大概10天左右車子會到店。中間會有人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關於選擇車牌號的事情。我倒省了心了。

　　走出4S店，心裡竟有些不舍。那些個容顏姣好的銷售們，果然是有一種魔力。

　　福特的店面在一個汽車城的最北面，我走出去，需要一路往南，然後右拐才行。差不多一般距離時候，便聽到了巨大的吵嚷聲。我的神經忽然就緊繃起來了。

　　對律師而言，有糾紛便意味著有官司，便意味著有客戶，便意味著有律師費來了。

　　我趕緊湊過去瞧一瞧。

　　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哥，

站在一輛汽車旁邊，滿臉怒火地嘶吼著。汽車周身，掛上了一個白色的標語，寫著“XX汽車將事故車當作新車賣，欺騙消費者，還我血汗錢”！　　哦，還有這種事?出了事故的車子，竟然還敢當作新車賣給消費者，4S店的膽子這麽大了?

　　“先生，您別激動。我們是有汽車檢驗合格證的，這台汽車是完全符合要求和標準的。”

　　大哥眉毛一抬，整個身上的肉都在晃動，“符合什麽標準?都出了事故的車，當新車賣給我?你蒙誰呢?！”

　　吵吵嚷嚷，爭執不下。直到警方來了，說了幾句，告訴大哥要走法律途徑維權，這樣在這裡吵，是不合適的。

　　大哥怏怏不樂，叉著腰在那裡生悶氣。

　　“大哥，你怎麽知道是事故車的?”我見人都散了差不多，湊過去問道，順手遞上了一根香煙。

　　我不抽煙，但包裡會放上一包香煙。有些當事人會喜歡抽，提前預備著省的尷尬。但是遇到我不喜歡的當事人，我就不會拿出來，比如周成龍那樣的。

　　大哥看了我一眼，不吱聲，緩緩抽著煙，吐著一個又一個無奈。

　　“實在不行，你就到法院起訴唄！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事故車當作新車來賣，按照法律規定的，可以退一賠三的。你還能多賺一筆錢呢！”我笑道。

　　大哥扭頭看著我，問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陪他一道蹲在路邊的綠化帶台階上，活像兩個要乾些什麽臭不可聞的大事的人，笑道:“我是律師。你說呢?”

　　大哥略帶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去，說道:“打官司也沒用！你不知道，這個店的老板，關系硬著呢！打官司打不贏的。”

　　我笑道:“凡事總得要試一試。你不去試，反正結果也是這樣，解決不了。就是一審解決不了，你還可以上訴，上訴解決不了，可以再審。我不相信，他能打點基層法院，還能打點中院，難道省高院也能打點了不成?”

　　大哥吸了一口氣，問道:“你真是律師?”

　　我把律師證從包裡掏出來，翻開給他看，說道:“假一賠十。我也是剛好來買車的，碰巧看見你這個事兒了。怎麽樣，我覺得現在是法治社會，無論如何得試一試。你要不試，不等於是自己先放棄了麽?”

　　大哥歎了一口氣，說道:“兄弟，不是我不想試。我跟你說實話，我乾鋁合金買賣的，以前有個人拖欠我的貨款不給我，我也是覺得咱通過法律途徑去要，不能鬧事，結果你猜怎麽著，人家背後有人，法院說我的鋁合金有問題，把我駁回了。我自己做的鋁合金，我自己不知道麽?我160斤體重，站上面都沒事，能有什麽問題?但是人家有人啊！打官司也是白打！”

　　我不知道該安慰他。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所信仰的法律從來不會有什麽問題，那是我們這個國家最頂尖的一群人研究制定出來的，經得起檢驗、值得起推敲。但是，真正的問題永遠出在執行法律的人身上。

　　故意曲解法律意思，玩弄文字遊戲，歪解法律本意的人，多了去了。不管是法官、檢察官們，還是律師、仲裁員們。可怕的是不以此為恥，反而稱其為法律技巧，那就真的令人不安了。

　　大哥瞧見我忽然發起呆來，笑道:“哎，你是律師，你感覺要真是打官司，能贏還是能輸?”

　　我抿抿嘴，說道:“我不知道。就跟你說的一樣，要看落在什麽樣的人的手裡吧！但我相信，絕大多數的法律從業者，都是有基本的正義觀念的。你說的那種，畢竟是少數。”

　　“呵呵呵，按你這意思，要是碰巧到了一個好法官手裡，還有贏得希望唄?”大哥笑道。

　　我笑了一下，說道:“你可以這樣理解。”

　　大哥將煙屁股丟在了冬青樹下，說道:“那行吧！咱就再相信一次法律，試試吧。走，到你那去辦手續吧。”

　　這個案子，我只收了5000塊律師費。因為我不想佔大哥的便宜，況且，雖然法律上應該不會有問題，但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因為4S店在買賣合同上，直接給約定了仲裁。

　　仲裁，全稱應該叫商事仲裁，也是處理民事糾紛的一個途徑。但是它一裁終局，也就是說只有一次機會，失敗了就再也沒有救濟的途徑了。勝負的結果完全取決於仲裁員。

　　唯一的好處是，仲裁委員會的案件數量比起法院來，要少很多，所以一切都可以很快地進行。

　　立案當天，我便拿到了仲裁員選定書。為了防止4S店從中作梗，還特意選了一個外地的仲裁員。當然，4S店也會選擇自己的仲裁員，然後首席仲裁員要有仲裁委員會來進行指定。

　　褚一峰，仲裁委員會指定的首席仲裁員，一位退休的老法官，我不甚了解;我選的仲裁員是外地的一個律師，叫做衛良，他是省律協的副會長，我相信他不會被收買;4S店方面選擇的仲裁員叫做蔣建安，我一看就知道他們的心思了。蔣建安，去年剛剛從南定區法院退休，而4S店就在南定區。

　　而後就是我的老熟人了，4S店的律師，沈宏斌。他姥姥的沈宏斌，當初做我的帶教律師，把我的實習期愣給拖長了半年時間;在我想要轉所離開的時候，還故意拖著各種材料不放;甚至放話出去給法院，說我人品極差。我去你大爺的！

　　“小江啊，你這個事兒要不要調解啊?”

　　我一聽到沈宏斌的聲音，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我恨他恨的牙根直癢癢。現如今，仲裁委員會的開庭日期已經確定了，本想著到時候跟他針鋒相對的，沒想到，沈宏斌竟然主動打電話過來找我調解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小江。請叫我江律師。”我說道，臉上卻已有了慍色。

　　“呵呵呵，不是我說你啊，小江...哦，江大律師，做律師呢，心胸要開闊，不能這麽重的戾氣！你看看你，我好心找你商量下調解嘛就算了，你一上來就這麽衝幹什麽?”

　　我心裡暗自咒罵，還他娘地不是你害的！嘴上卻隻說道:“你要幹什麽，直說！”

　　“哈哈哈，小江，我給你打電話呢，是給你說說，這個案子打下去沒什麽意思。願意調解呢，就調解一下。不願意呢，就算了。反正4S店的意思呢，退一賠三那是不可能的，頂多給你個兩萬塊錢補償......”

　　我哭笑不得，說道:“你們打發要飯的呢?”

　　沈宏斌笑道:“你聽我說完噻?這麽著急幹什麽?你這麽著急將來怎麽做大事?以前我就說你，你不聽，你看看離開了我，果然是還沒有進步吧?我老啦，一年創收有個百十萬，我已經很知足啦。你跟著我，把我的客戶慢慢都給你做，多好啊你說?你偏不願意，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我真是不知道沈宏斌何以竟說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來。他一個連一百塊錢路費錢都不肯給我報銷的人，還談什麽把客戶給我做?他一個自己的客戶都不肯讓我見的人，還談什麽要幫我進步?

　　真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你要還是這個調解方案，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們不接受。”我斬釘截鐵說道。就算是欺負人，也不能欺負到這個地步。一輛車子幾十萬，兩萬塊錢，夠什麽用的?

　　沈宏斌還是哈哈直笑，笑聲無比刺耳。

　　“我說小江啊，你這樣做就不對了。錢多錢少不是問題，問題是一個態度。4S店既然願意補償，那是一個態度問題。他們都願意屈尊降貴了，怎麽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我一聽，這肚子裡火就上來了，“哎呦，怎麽，4S店都成了尊貴了?照您這意思，他們賣車給老百姓，還是給老百姓面子了?”

　　沈宏斌笑道:“你說這些有啥用呢?現在這個社會，他不就是誰有錢誰有理，誰有權勢誰就有話語權?4S店不是尊貴，難道小老百姓是尊貴?孰輕孰重，你分不清?你一個律師，你賺誰的律師費，你掂量不清楚麽?”

　　我真是不想搭理他。眼裡只有錢的人，他絕對是一個代表。

　　“這個方案，你自己咽肚子裡去吧。”

　　沈宏斌笑笑，忽而語調就陰沉起來，“小江，你不接受可就別怪我了。我給你說實話，這個案子，你想要贏，一丁點兒希望都沒有！不信，你就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