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悅行得到了兩個消息。
第一,上一任的神官也是個姑娘;第二,上一任的神官應該死的蹊蹺。
為了驗證顧悅行的第二個猜測,他緊跟著問絡央:“周至柔是怎麽死的?”
而絡央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卻是反問他:“你怎麽知道周至柔死了?”
顧悅行暗中歎了一口氣。
絡央的語氣聽著還算是平和,不過也不算是太友好,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若是不趕快澆上去一壺開水把種子燙死在萌芽裡,只會麻煩多多,後患無窮。
回頭疑慮越發壯大,在絡央和顧悅行之間豎起一道高牆,進而使得麻煩衍生到人間界和武林,這後患就真的無窮盡了。
顧悅行適時的端上了那一壺開水:“我是猜出來的.......洛姑娘既然是現任的神官,那麽也就表示上任的神官卸任了。若是上一任神官正常卸任,那麽洛姑娘就會說‘是有人叫我來’,而不是所謂的‘引領我而來’——這引領兩個字,橫豎聽起來,都像是藏著線索在裡面。”
“......所以我猜,洛姑娘是循著上一任神官,也就是那位周至柔周姑娘留下的線索,才一路走到這的。”
絡央不語。
眼神卻沒變。
***
打破沉默的是剛剛把一隻編號的小蝴蝶塞到口袋中的木呦呦,木呦呦用正常的音量,卻做嘀咕狀道:“那你怎麽就那麽懂,人家周姐姐是死了呢?人家可以跑了溜了躲了。”
木呦呦的嘀咕基本已經被顧悅行理解為咄咄逼他了。
顧悅行苦笑,端出一副誠懇:“也是猜的。”
不等木呦呦再說點什麽,顧悅行立刻補充了後續說明:“我能夠猜到,是因為我聰明,我江湖經驗多,我頭腦靈活,我,是武林盟主。”
木呦呦:“.......”
木呦呦語塞了一陣子,抬頭看了看絡央,見絡央並沒有打算幫她反擊的意思,瞥了瞥嘴,又低頭開始繼續編東西。
只是這下,顧悅行並沒有從一開始就辨認出來她手中的物件的走向。
絡央開始輕輕的笑了起來,她笑的聲音很低,原本顧悅行應該是察覺不到的,但是偏偏她笑起來的時候身後起了一陣風,那由絡央而至顧悅行處的微風恰到好處的把那一聲輕微的笑意送到了他耳朵裡。
於此同時而來的,還有那一襲花海。
顧悅行暗地裡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眼下來說,絡央對他的戒備是暫時放下了。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三個人就成了朋友。
這種建立在一條岌岌可危的人命頭上的友誼,可是懸的很,就像陽光下的水泡,隨時啪嗒一下,就玩完了。
而這條人命,眼下正躺在牛車上蒙頭大睡。一副渾然不知天地萬物為何的超凡模樣。
顧悅行心中吐槽:若是如此超凡,就不該留在人間,上天入地才好唯吾獨尊。
而眼下,他們卻要融到人間煙火中去。
***
那人間煙火的名字,叫做月潭鎮。
月潭鎮的前身,是月潭村。
後來經歷過一場疫病,隔壁的幾個村子的人都死了大半,活下來的健康的人都陸續搬到了月潭村附近,漸漸擴大到了鎮的范圍,之後,月潭村就順理成章的變成了月潭鎮,再之後,月潭鎮所屬的縣城變成了空城。月潭鎮,很快就要變成新的連月城了。
是的,之前孟百川等死的那個空城,
絡央和顧悅行初遇的那個空城,之前就叫連月城。 對於月潭鎮的事情,顧悅行原本不知道。不過也不難。他很快就可以打聽到。
顧悅行帶著絡央問了月潭村中最老舊的一個酒樓,踩著已經能夠盤出包漿的扶梯上到了二樓,選了一個臨街的座位坐了下來。
這是月潭鎮,這裡是月潭酒樓。
果然不愧是鎮上的第一家。
坐下之後,顧悅行並不忙著打探消息,也沒有如絡央想見的那樣招手叫掌櫃過來聊天之類,而是先了一壺茶,兩碟點心。
一系列舉動,落到那茶館中的散客中看來,隨意的很,正常的很。就像兩個趕路的路人,路過,然後來喝口水,填個肚子。
顧悅行兩口吞下了一塊米糕,招呼絡央:“快吃啊,這種米糕涼了就不好吃了。”
於是絡央也跟著取了一塊糕點送到嘴邊小口的咀嚼。糕點是尋常的白米糕,勝在剛剛出爐,熱氣騰騰,又糯又甜。
絡央並未摘取帷帽,取食糕點的時候也是將遮紗淺撩,動作優雅,並不突兀,似乎她天然就該如此。
吃完半塊糕點,再喝一口茶,茶水正好溫,正好解了米糕帶來的甜。
顧悅行慢吞吞喝了兩杯茶之後,就把手上的茶杯倒扣在了桌面上,然後點了一點殘茶,在茶杯的外圍,畫了一個圈。
而從絡央那個角度看過去,能清楚地看到顧悅行把一塊碎銀子提前扣在了茶杯裡。
不多時,茶館的小二前來收拾桌子,一邊手腳麻利的收走了顧悅行面前的杯子,一邊笑容可掬的問:“二位還要用點什麽?”
顧悅行扭臉朝絡央問:“洛姑娘來拿個主意?”
忽然別點名的洛姑娘短暫的楞了片刻,於是也就開口:“小二,麻煩你,做一份米湯,要熬的很濃,再包一包碎糖片,要放在食盒中帶走。”
小二飛快的就應了。
等到小二離去之後,絡央才發現顧悅行的面前又多了一個茶杯,杯中還沏了七分滿的新茶。
對此,絡央覺得十分的新鮮和有趣,她微微睜大眼睛,對顧悅行道:“你給了那個小二一塊銀子。”
顧悅行回答道:“不多,一錢銀子而已。既然他收了,那就表示他身上就只有值得一錢銀子的信息可以給我。”
絡央好奇,追問道:“那那個小二要如何把信息告訴你?你又沒有告訴他你要問的是什麽?”
顧悅行耐心回答她:“無非就是這個鎮子之前發生過什麽,為何從村變成鎮?還有最近有什麽新鮮事。——一個陌生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無外乎就是為這兩點。若是還要問別的,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一邊絡央繼續問:“這是悅來客棧的傳統嗎?”
顧悅行低聲道:“這是每個酒樓中的傳統,算是店小二的副業。這個錢,是不用交到櫃上的。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所有很多店小二都會自覺的長出來一雙長耳朵。”
絡央聽到長耳朵三個字,想著剛剛的店小二生了一雙長耳朵的樣子,差點沒憋住笑意。
眼看著就要嗤笑出聲來,她為了轉移自己海闊天空一般的想象力,不得不生硬的轉換了話題:“我聽說,江湖人打聽事情,都是去悅來客棧,我以為悅來客棧無處不在的?原來不光是悅來客棧的店小二無所不知,別的酒樓的店小二也可以算是百曉生嗎?”
顧悅行解釋道:“悅來客棧雖然是江湖人的首選客棧,不過人家既然是客棧,也是要營生謀利的。若是安在這個地方,一年中能有幾個江湖人入住呢?這裡既非官道,又不是什麽商旅的必經要塞的,也沒有什麽武林世家的地基在這裡.......而至於酒樓小二的信息量,其實不過是因為聽到入耳的多了,零零碎碎的積存到一起,也就能成串出來換錢了。”
顧悅行已經有四五分的把握相信絡央確實之前並未接觸過江湖。因為就連這一個江湖菜鳥中都是常識性的東西,絡央都能聽得津津有味, 一雙眼睛閃閃發亮,隔著帷帽的紗幔都都看得到。
顧悅行忍不住問絡央:“洛姑娘此前,從未離開過人間界嗎?”
絡央似乎是想要搖頭,但是稍微動了一下就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依然帶著帷帽,於是就開口說道:“人間界的弟子都要勤學醫術,這可是個苦功夫,非多年不足以成就。而人間界外,豐富多彩,難保出了人間界不會被亂花眯眼,荒廢學業。”
絡央說的認真,聽的人卻開了小差。
顧悅行心想,也不知道這所謂亂花,到底是何方才是。這眼前美人,難道不比花嬌?
顧悅行卻道:“可是醫者不應該四處遊歷,才能見到各種疑難雜症嗎?我聽說很多名醫都是如此,這樣才能豐富見識,還要嘗百草,著書謄寫脈案。”
“脈案醫術,疑難雜症之類,光我們人間界中就收錄了整整一棟樓。何況人間界雖然說得玄乎,可是也是扎根在紅塵的,又不是真的什麽人間界一天,人間一年的不等。那些常年進出人間界的師叔師伯都說,即便是走出去,也大多都是困頓在一個地方不動的。就比如說我其中的一個師伯,之前在一個小城中遇到疑難雜症,於是就留在那裡苦苦專研了將近一年,終於把那一家得了怪病的人家給治愈了,結果等到他們從那個封閉的義莊中出來,外面已經天翻地覆,故鄉成了他鄉。”
絡央最後是歎了一口氣,說:“眾生皆苦。”
顧悅行聽到最後一句,大致已經明白了絡央那位師叔當時遇到了什麽。
應該是頌雁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