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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隱士》第338章 都是感情啊
  一連幾日的小青峰,書院裡有這麽一股音樂熱情在燃燒。
  誰都知道,這是廣陵散啊!
  而且,能讓自己有這個機會學習廣陵散,還能學到大概是目前世上最全面充實廣陵散的地方,大概也只有書院了。
  學會廣陵散,價值不言而喻, 基本可以這樣說,如果在一群人之中,有一個能彈奏出廣陵散來,那所謂的君子六藝,在‘樂’這一點上已然是超出了其他人,不再需要進行額外的比較了。
  音樂, 詩歌,舞蹈, 一曲廣陵散,足以撐得起場面來。
  都是世家公子,誰不想享有清譽呢?
  於是,從書院的一角,到書院的另一角,幾乎是每間房裡,都會傳出不太優美的琴聲。
  甚至連山長夫人所說的過幾日考核,都不太重要了,眾所周知,考核所為的,就是要督促學子們,可如今的學子們,大概是這三年書院生活裡,最積極主動的時候了。
  要說誰練習得最好,那當然是祝英台。
  本就以琴藝見長的她,在這時候,更是顯得與眾不同, 同樣的幾頁琴譜,在她手裡,很快就變成了優美的音樂,但即便是祝英台,也很難達到高超水平,畢竟,廣陵散與平日裡那些舒緩的曲子不同,這樣的曲子,慷慨激昂,就算是同樣的撥弦,也要比正常的曲子快上許多。
  但是這些,對於一心要掌握廣陵散,並且將其練好的祝英台來說,並不是多大的難題。
  多練就是了嘛!
  於是,王凝之的隔壁,幾乎就沒有停過。
  這對王凝之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困擾,嚴重影響到了日常休息,在數次爬牆頭溝通無效後, 兩人隔著牆,展開了一番劇烈的爭吵,最後演變成不講道理的互相謾罵:
  “你腿那麽短,個子那麽低,還想彈好廣陵散?”
  “我腿短怎麽了?彈琴用的是手指,就你那連個水墨都作不好的手,這輩子也趕不上我!”
  “喲喲喲,瞧給你厲害的,就你那手指頭,粗的像樹根,書院裡頭一共沒幾張好琴,估計等你練好了,書院的琴都壞了,你還是老實點兒吧,在地上劃幾根道道,假裝自己在練琴就是了!”
  “我呸!你這就是純粹的嫉妒……”
  漫長的對罵之後,王凝之氣喘籲籲地進了屋子,端起茶壺來,對著茶嘴就是一頓喝,好不容易才舒緩下來。
  然後就苦哈哈地站起來,瞧著一邊已經把琴修好的妻子,“咱們練到哪兒了?”
  謝道韞回過頭,白了一眼,“今兒給你休息一下午好了。”
  王凝之眼前一亮,自從大家開始學琴,妻子就很自覺地向山長夫人申請了最難的,也就是教授王凝之,然後兩口子就開始了勾心鬥角,王凝之花樣百出,試圖解脫,謝道韞見招拆招,略勝一籌。
  於是,王凝之就被迫每日裡進行練琴,但對於這一部分,王凝之自覺是沒什麽天賦的,尤其是在隔壁魔音貫耳的情況下。
  所以,才有了剛才兩人對罵的激情時刻。
  而謝道韞則是笑了笑,對於丈夫和祝英台時不時爆發出來的吵鬧並不覺得麻煩,也懶得管,今兒自己早上過來,祝英台也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自然不會在自己面前失禮,而站在她的角度來看,像丈夫這種的,也確實是忍不了。
  “這幾日都給你悶壞了,就讓你休息一下,不過明天開始,可要認真了,不能再故意把琴弄壞。”
  王凝之尷尬地笑了笑,“這個,我其實也不是故意的,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都是那張琴先動手的。”
  謝道韞露出個迷人的微笑:“原來是這樣,那我改一下,明兒開始,不管是誰先動手的,反正琴壞了,耽誤練習,我就怪你。”
  說著,她的眼睛眯了眯,聲音也凝成一條線,“夫君,我可是跟山長夫人打了包票,一定把你教會的,你不想讓我丟臉吧?或者說,你應該知道,讓我丟了臉,會有什麽後果吧?”
  王凝之並不打算掙扎,每次妻子這麽說話的時候,那都是不能商量的,為了保住自己一下午的休息時間,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沒問題,那今兒下午,我們幹什麽?”
  謝道韞站了起來,“琴已經修好了,我就上山去了,今天彈琴的時候,我好想感覺出點東西來,似乎這三種殘曲裡,蘭兒的那個,才是對的。我要去和山長夫人,蘭兒商量一下。”
  “那我呢?”王凝之愣了一下。
  “你該幹嘛幹嘛去,”謝道韞很隨意地擺擺手,就將丈夫給打發了,“四處逛逛,看看書,要不去騷擾一下別的學子,隨你開心就好。”
  瞧著妻子已經要走出屋子,王凝之撇撇嘴,“我上當了啊,你這不是心疼我,是自己要溜,才給我放了個假。”
  謝道韞回過頭,笑著點頭,“那不然呢?”
  ……
  站在門口,王凝之望著妻子遠去,哀歎一聲,肯定是受到了王蘭的影響,以前那個臉皮薄薄的妻子,是一去不複返了,這種堂而皇之的承認,是自己意料之外的。
  既然心情不好,那當然是要散心了,就這樣,王凝之開始了自己的書院半日遊。
  第一站,當然是最喜歡的王藍田同志。
  站在門口瞧了幾眼,王凝之很是訝異,裡頭只有跟他一個,正在對著本子彈琴,雖然只是一下一下的那種,但這種認真的態度,讓王凝之相當好奇:
  “藍田兄,你居然會在這兒彈琴?”
  聽見聲音,王藍田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本子蓋住,瞧見是王凝之,這才輕松了一絲絲,但又馬上更緊張了,“你,你來幹嘛?”
  “唉,再過些日子,咱們就要各奔東西了,我怎麽能不來看看你呢?上次過來,那還是一年前,我記得當時你是給我準備了什麽茶來著?”
  王藍田露出個苦笑,“懂了,我這就去泡茶,今年只有映山紅做的花茶。”
  “也行吧,我也不是那挑剔的人。”王凝之邊說邊在屋子裡轉悠,瞥了一眼桌上,掀開上頭的紙,皺了皺眉,這本子上確實是山長夫人給的琴譜,但是周圍這許許多多的筆記是怎麽回事兒?
  “你現在是跟張齊杜住一屋的吧,他人呢?”
  “回家去了,說是最近張家有什麽聚會,長輩們會來,所以他也去露個臉了。”
  王藍田回過頭來的時候,就已經看見王凝之在觀賞了,也只能無奈地說道:“我不會彈這個廣陵散,但是杜雪說最好能學一些,就給我做好了筆記,讓我照著學,能彈一點是一點。”
  王凝之讚歎:“你可真是撿到寶了,傻人有傻福。要不我去跟山長夫人說一下,過兩日的考核課上,你來給大家表演一次?”
  “別,別,”王藍田急忙擺手,一臉的焦慮,“這就已經快要命了,我可不能去表演,我就混過去就行了。”
  王凝之聳聳肩,不置可否,王藍田只能無奈地開口:“你就說吧,想要什麽,反正我沒錢。”
  “你錢呢?”
  “除了身上用的這些碎銀子,別的都在糖坊裡。”
  “你給杜雪了?”王凝之瞠目結舌。
  “不是,錢生錢嘛,糖坊現在生意挺好,當然要抓緊些。而且我拿著錢也沒啥用,還不如交給杜雪去做生意。”
  “不給陳夫子送禮了?”
  “今年來了我就去送過了。”
  王凝之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人,總感覺哪裡不對勁,王藍田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麽一個老實巴交的人了?
  又隨便問了幾句,王凝之也隻好無聊地離開了,講道理,這個樣子的王藍田,實在讓人失望。
  然而瞧著王凝之離開的背影,王藍田卻笑了起來,還是杜雪說的對啊,碰到這種處理的不了的麻煩人物,就老老實實的,問啥答啥,別耍心思,這樣他自然就覺得無趣了。
  雖然這樣是變相地承認了自己的愚笨,但只要能把他糊弄走不就好了嗎?
  微微一笑,對自己表現很滿意的王藍田,轉過身就打算再去學習一下,可惜還沒走兩步,就被人勒住脖子。
  “我覺得你最近,真是太沉悶了,這樣可不好,沒有了一個年輕人的意氣風發,走,陪我一起逛逛,散散心吧。”
  王凝之不由分辨地摟著王藍田的肩膀,再次踏上了旅程。
  下一站,當然是馬文才的小院子。
  雖然王藍田極力反抗,但最終還是被王凝之拖著進了院子,“有那麽可怕嗎,不是說如今馬文才不喜歡打架了?”
  王藍田哭喪著臉,“他是不喜歡出去找人打架了,但很討厭別人打擾他,不信你看,秦金生肯定是不在的。”
  和馬文才住在一起的秦金生,確實是不見人影。瞧著王凝之驚訝的表情,王藍田繼續:“你看見了吧,馬文才在的時候,不讓他打擾,所以秦金生都是在外頭,要麽花園,要麽食堂裡頭待著,只有晚上才能回來睡覺。”
  王凝之露出個笑容,“可以的,很有脾氣,我喜歡。”
  “那你進去啊,我不喜歡!”王藍田最後掙扎著。
  王凝之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我喜歡的,你就必須喜歡。你一定要始終牢記這個道理。”
  和那些正在彈琴上下功夫的學子們不同,馬文才正在一臉嚴肅地看著面前的地圖,在上面寫寫畫畫,聽到院子裡的聲音,很不耐煩地抓起旁邊一本書,衝著窗戶砸了出去:
  “誰?找死嗎?”
  “文才兄,不要這麽焦躁,瞧瞧你這樣子,真是的,”王凝之大大咧咧地杵在窗戶邊,往裡頭瞧著,發現地圖以後,眯了眯眼。
  馬文才在上頭畫了好幾個圈,尤其是洛陽附近。
  “喲,這是打算書院的課業一結束,就要北上了?”
  馬文才冷冷地點了點頭,“我既為軍人,自然要應時而上,前方有戰事,絕不退縮。”
  王凝之露出個笑容來,“據我所知,你所屬的軍伍,此次沒有隨謝將軍出征。”
  “不錯,”馬文才很坦然,“所以我才會繼續在書院裡,否則早就北上了,但即便如此,等我課業完畢,也要第一時間上報屬官,前往潁川效命。”
  “不打算去桓溫那裡試試?說不定他會更加欣賞你呢?”王凝之眨眨眼。
  “不必試探,”馬文才淡淡回答,“我雖想要建功立業,但是不傻,征西軍是桓氏的一言堂,若是文官幕僚,或許還能得到重用,我要以武立功,如何能有機會?”
  “況且,桓溫手下,也不缺什麽能征善戰者,勇武有桓雲,智勇有桓衝,哪裡輪得到我?反而是徐州,兗州,豫州軍隊,多年守成而已,將軍們青黃不接,且多是些混日子的,早已沒有那敢身先士卒的勇氣,只有和他們比,我才能得到賞識。”
  “再說了,我馬文才或許有諸多毛病,但我不是那種背信棄義之人,謝將軍賞識我,肯給我機會,做個偏將,我便會一直跟隨他。”
  “我還以為你會想著,在洛陽附近有仗可打,是個機會呢,潁川這裡,估計是暫時打不起來,最多也就是幫桓溫一些罷了。”王凝之笑笑。
  說白了,這家夥心比天高,在桓溫手底下,頂到天了,也不過是個偏將左右,但是在朝廷這邊,可就不一定了。
  馬文才撇撇嘴, “跟你這種不懂的人,說這些也是浪費時間,打仗的事情,前線固然重要,但誰告訴你,只有正面交鋒的軍隊?若都是如此,哪兒來的各種兵法?”
  就在王凝之打算表示一下自己對他的敬佩,順便找點茬的時候,卻聽到一陣陣要命一樣的琴聲。
  馬文才的臉色也在這一時間垮了下來,憤恨地說道:“要不是在書院裡,我一定要去把他那張琴拆了當柴火用!”
  “這是怎麽了?”王凝之疑惑。
  王藍田這時候才冒出頭來,“是荀巨伯,他最近不知道發什麽瘋,打算把廣陵散學會,每天在那兒瞎搞,我們路過都是躲著走的。”
  王凝之這才明白,為什麽馬文才的眼裡會有血絲了。也明白了為什麽梁山伯最近總是在課後,還要留在課堂上自習了。
  很快,在荀巨伯和梁山伯的院子外,王凝之駐足聽了一會兒,轉過頭,和王藍田面面相覷。
  講道理,能把琴彈得這麽刺耳,也是一種本事了。
  “別人彈琴要感動,他這是要命啊!”王藍田苦著臉。
  “你不懂,別人彈的是曲子,他這裡頭,都是感情啊!”王凝之感慨了一聲。
  對視一眼,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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