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陽光明媚,又是一年花紅柳綠的季節。
狄仁傑一行自離覺州,曉行夜宿,不覺又半月有余,已及雲南地界。
沿途看不盡那山山水水,盎然春意,如畫景色,勃勃生機。
行走之時,鳥語縈耳,坐臥之間,和風拂面,當真令人心曠神怡。
沿岸漫步,看著那山清水秀,狄仁傑有感而發,口佔一首五言六句雲:
連岸碧水清,半山白雲繞。
錦麟戲浮萍,幽僻遁塵囂。
不見擺渡人,何處迎歸棹?
說著腿一軟,險些摔下水去。
胡樂忙扶道:“喲,好濕啊老爺。”
巴蘭姆也忙扶道:“懷英兄,小心點。”
狄仁傑苦笑道:“老啦,兩腿都發軟哪。”
巴蘭姆點頭歎道:“唉,是啊,年紀大了,都會力不從心啊。”
洪輝歎了口氣,道:“先生今年都六十八了,還得走幾千裡路去邊關,這皇帝也……”
狄仁傑道:“慎言,慎言。”
洪輝又歎了口氣。
韓忠義又到處亂指著大叫起來:“我告訴你!朝廷上下都沒人啦!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鵑兒又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拍手叫道:“鳥在叫,鳥在叫!呀!”
胡樂道:“老衲年方二八。”
鵑兒笑道:“小尼姑年方八二。”
韓忠義叫道:“做人難!我要做畜生!”
狄仁傑幾人只是歎氣。
一時來至渡口,見有許多舟楫。
一個老艄公正閑坐著,一見他們來了,便道:“過湖哩?”
狄仁傑道:“啊,對,到對岸。”
艄公打量了一番,道:“你們人多,我這一個船,恐怕坐不下哩。”
狄仁傑道:“哦,那我們就分坐兩艘吧。”
艄公道:“你們會撐船不?”
狄寧道:“我會。”
艄公道:“嗯,那行,上來吧。”
一行人遂分坐兩舟,共渡彼岸。
看那青山環繞,碧波蕩漾,柳絲搖曳,綠影婆娑,真乃人間美景,醉人心魄!
一時到了對岸,巴蘭姆正待取出錢來,那艄公這才注意到他,竟然是一個異國人,指著驚叫:“你……你不是漢人!”
幾人都嚇了一跳。
巴蘭姆道:“我……”
那艄公一臉驚恐和憤怒,顫抖著指著他道:“你……你是個胡人……”
巴蘭姆道:“我……我……給你船錢。”
那艄公連忙後退,指著大叫:“走!走!”
巴蘭姆道:“這……這是船錢。”
艄公大叫:“我不要你的船錢!你給我走!”
洪輝道:“這位公公,你怎麽啦?”
艄公道:“你們……你們趕緊走。你們別連累了我。”
胡樂道:“你怎麽回事兒啊,咱怎地連累你啦。”
艄公道:“胡人……胡人……”
洪輝道:“胡人怎了?”
艄公道:“你們不要害我……”
狄仁傑道:“老先生,我們怎麽會害你呢?”
艄公指著巴蘭姆顫道:“他……他……是個胡人……”
洪輝道:“公公,這位巴大哥他是個好人哪。”
艄公道:“他……他是個胡人。”
巴蘭姆道:“我……我是個胡人。”
又道:“船家,你先拿了船錢……”
艄公忙後退著大叫:“你給我走!”
就要摔下水去,
巴蘭姆忙來扶道:“哎呀,小心啊……” 艄公被他扶住了,大聲驚叫。
巴蘭姆見了,吃了一驚,忙松開了手。
艄公哭道:“我求你了,你別殺我……”
巴蘭姆看著他,眼睛含淚,輕輕搖頭。
艄公哀求道:“我求求你們放了我,我還想活呀……”
狄仁傑幾人互看,都手足無措。
巴蘭姆又伸手遞錢,唬得那艄公連忙上船劃走了。
幾人都歎了口氣。
巴蘭姆轉過身來,笑著搖了搖手。
狄仁傑點了點頭。
幾人遂都默默無言,穿過了一片山脈,來至下面的小城鎮。
只見街上行人絡繹,頗為熱鬧。
幾人正行走間,忽聽得四周傳來謾罵聲:
“喂喂喂,都過來看啊!哪兒來的胡狗?”
“瞧他那雜種的模樣兒!”
“異國來的狗就是不一樣呢!”
狄仁傑幾人還未反應過來,見街上眾人都是一副挑釁的神色望著自己,才知道又是在罵我們。
那些人指著巴蘭姆罵道:“說的就是你呢!你個臉上抹了狗屎的胡狗!”
巴蘭姆一臉茫然。
狄仁傑道:“我們又沒有得罪你們,你們幹什麽罵人?”
眾人道:“沒罵人,是罵狗。罵胡狗!”
洪輝指著怒叫:“你們幹什麽!巴大哥怎麽得罪你們了!”
眾人叫道:“我們罵一條異國來的老狗要你管!”
胡樂大叫:“你們有病!你們有病!”
眾人道:“哦,原來你們是一夥兒的呀。八個漢奸和一條胡狗!”
狄仁傑幾人怒極。
巴蘭姆忙勸:“諸位,你們不要錯怪了他們,他們……”
眾人道:“喲!胡狗也會說人話!”
巴蘭姆道:“我……我不是狗。”
眾人罵道:“你就是一條狗!異國來的狗!”
韓忠義手一揮狂叫:“都給我滾開!”
眾人罵道:“還有幾個臭不要臉的漢奸,敵國的走狗!把你們送到官府,千刀萬剮!”
鵑兒指著眾人大叫:“壞!壞!壞!”
眾人大笑道:“胡狗漢奸還帶著婊子!”
狄仁傑氣得受不了了,腦袋痛的快要炸裂,大叫一聲便昏倒在地。
巴蘭姆趕忙攙起,見韓忠義、胡樂、洪輝都狂叫一聲,朝眾人直撲將去。
眾人大吃一驚,都叫:“他們瘋了!”
還來不及跑,一群人登時被撲倒在地。
韓忠義在地上到處亂滾,抓住人的腿就狠命咬,痛得那被咬者大喊大叫,卻還是被群毆得昏迷了。
胡樂抓頭髮扇耳光打鼻子又戳人眼睛,無所不用其極,卻還是被摁在了地上狠揍。
洪輝也是拳腳並用,亂打一通,使盡了平生武力之極致,卻也難逃寡不敵眾。
就連鵑兒也是尖聲狂叫撲了過去,照他們臉上連著打嘴巴,被狄寧連忙拉了回來。
馬肅又一把將眾人推到吐血,一面將韓忠義三人救了回來。
這時大街上早已血流成河,此謂之“血戰老百姓”是也。
狄仁傑醒了來,見了這場面,只是歎氣不已。
梅四兒站在當中,既未動手,也自是毫發無損,見了這場面,不覺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巴蘭姆含淚歎氣道:“何必呢?都是人,為什麽要互相傷害?”
眾人躺在血泊裡道:“俺們漢人是人,你們胡狗是狗。”
天上烏雲四合,下起雨來。
眾人早啐了幾口,罵了幾句,一齊散去了。
韓忠義三人遍體鱗傷,兀自吐血。
其余幾人扶著他們一齊到山野裡去了。
涼風陣陣,雨添淒楚,再美的景象也都蕭條了。
幾個受了傷的人,尤其是受了內心的傷,著實難以愈合。
那種又悲又累的感覺,一路上也不知經歷了多少。
可此刻更顯得沉重,以致他們一齊摔在了爛泥地上,便一蹶不振了。
有的是真的爬不起來了,還有的是就算能爬得起來,也不想再爬起來了。
甚至有深感絕望的用舌頭去舔爛泥吃,卻也不嫌惡心。
身心俱憊的人們,一起仰臥在了那濕漉漉的泥濘地上,感受著那冰涼的雨滴,一絲絲地飄下來,傾灑在了面龐上,百感交集。
此刻,不想哭,也不想笑,只是感覺很累,但是眼睛也不想閉上,隻想看著那,陰沉沉的天空,翻卷的烏雲,還有那眼花繚亂的雨水,撲面而來,落在了眼眶裡,代替了眼淚。
風吹過來,很清爽,全身都跟著打戰。
這一陣涼風,好像回憶,好像感觸,好像寂靜的夜裡,如水般的月光。
高高的樹,遙遠的天,躺在這裡,很渺小。
這個世間,好像來過,也好像沒來過,只有雨聲存在。
嘩啦啦,嘩啦啦,很靜謐。
寒風中,只有我的呼吸。
當我渾身顫抖了時候,我在哪裡?
閉上了眼, 都是陽光。
睜開了眼,都是黑暗。
黃昏,惆悵,孤寂。
忘我,存在,秘密。
你在哪裡?
天意。
我在笑,笑。
人,自然。
時空,束縛。
掙脫,跌倒,仰臥。
雨停了。
驟臨大雨,總是戛然而止。
一切都在變,一切也沒變,只有我還在。
幾人一齊爬了起來,感覺情緒異常的平靜,甚至還覺得很開心。
藍天白雲,露出了陽光。
雖然全身濕淋淋的,都髒了,可卻異常的舒適。
感覺人與自然完美的結合了。
我什麽都沒了,可是我也還存在。
我現在也不知道正在想什麽,可能什麽都沒在想,也有可能什麽都在想。
其實想不想有什麽關系,都是對外界的感觸。
我就是呆呆地站在這裡,或者是坐在這裡,我也還是我。
苦難也都還存在,不過在這一瞬間,也都盡屬虛無。
我們開心的想笑,覺得世界挺大的。
樹光禿禿的,發芽了,在向我招手。
海鷗在空中翱翔,歡快地鳴叫。
此刻,世間的憂煩與我無關,我隻想笑。
就像那天上的飛鳥,一團團的白雲,混著藍藍的天,清澈的陽光。
花花草草,炊煙嫋嫋。
狂喜的令人想哈哈大笑。
原來世間的美好,就在這裡。
幾人遂一笑了之,一句話也沒說,便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