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刺史府上下早已點上了燈火。
一片寂靜中,秦夫人引著狄仁傑、韓忠義二人悄悄地從後門走出,穿過了幾條街,來至一所宅院之前。
秦夫人用鑰匙開了鎖,請二人入內。
走過前院,進了裡屋,秦夫人點亮了油燈。
只見四周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桌案上微微積灰。
書房左側是臥室,有張小床。
秦夫人手上提著一個包裹,此時攤開來看,裡面是些面餅。
秦夫人道:“倉促間隻帶來了一點乾糧,實在不好意思。”
狄仁傑微笑道:“費心了。”與韓忠義一同作揖。
秦夫人還了萬福,含淚道:“雖然沒有張貼通緝令了,你們也還是要小心。”
頓了一頓,忽然想到一件事,道:“明日五更,你們來到後門,這樣子敲幾下,我自來開門,還有些話要與你們說說。我擔心別人見疑,得回去了。”
狄仁傑、韓忠義送了出來。
秦夫人說了聲:“不用送了。”
又叮囑:“務必要來。我方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是關於夫君他的,今兒忘了說。明日我再告訴你們,或許會對你們有幫助。”說著快步去了。
狄仁傑二人直到望不見她身影了,方閉門回屋。
各自吃了些面餅充饑。
二人渴了,見有茶壺,裡面還有些剩茶水,遂拿杯子倒來飲。
韓忠義見狄仁傑又掏出了那封空白信箋,道:“大人,遠刺史被殺,莫非真與這封信有關?”
看來看去,這封信一點問題都沒有。
狄仁傑將紙張靠近鼻子嗅了嗅,皺了皺眉,又仔細一嗅,“咦”的一聲,道:“奇怪。”
韓忠義問怎麽了。
狄仁傑半晌道:“我明白了。忠義,快,把那杯茶給我。”說著將信紙平放在案上。
韓忠義將茶拿來,狄仁傑接了,慢慢地將茶水澆在紙上。
韓忠義驚道:“大人!”
狄仁傑一個手勢阻止,指著信道:“你看。”
韓忠義低頭一看,只見那張空白紙漸漸地浮出了圖文。
狄仁傑放下茶杯,輕輕地對著紙面吹了幾口,那圖文便清晰地現了出來。
韓忠義不解。聽狄仁傑道:“之前我看這紙有的部分較皺,有的部分卻偏平,顯是有接觸過液體的跡象。我方才一聞,這紙有酸味。有皺褶之處酸味便愈濃厚,扁平之處卻稍淡。我於是想到了,這上面其實是有內容的,只不過被隱藏了起來。只有一種可能:內容是用白醋寫就的。白醋本身就是透明液,沾上了紙張,待其幹了,便不留痕跡。然而紙張與之接觸過的地方,乾後的褶痕還有酸味是抹不去的。要使內容重現,用茶水正好。”
韓忠義聽了點頭。
二人這時看那紙張,見上面畫著一把劍,劍柄上有一個“李”字。旁邊一行七個字寫著“得此劍者得天下”。
韓忠義道:“這是什麽意思?得到了這把劍就能得天下?”
狄仁傑將信的封面也用茶水澆了,一時字跡分明,與韓忠義一看,都大吃一驚。
只見上面寫著“狄仁傑”三個字。
韓忠義道:“大人,這封信難不成是寫給你的?然而若非秦夫人恰巧與了我們,這……”
狄仁傑呆了呆,自言自語道:“是巧合,還是……”
韓忠義忽小聲道:“大人,外面有聲響。”
狄仁傑微微點頭。
韓忠義便悄悄出來察看。
迅速開了大門,左右環顧一番,除了黑暗的內街道,沒一個人影,眼前只有一堵高牆。
韓忠義疑惑,關上了門,前院也處處瞧了瞧,只有冷風擊打著樹梢。
韓忠義松了口氣,進來道:“外面除了風聲,沒什麽異常,也許是卑職聽錯了。”
狄仁傑歎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說一聲:“睡吧。”
吹滅了油燈,二人便歇下了。
不久狄仁傑先醒,韓忠義也跟著醒了。
見紗窗外天色暗淡,晨光初露。
狄仁傑道:“天亮了,有五更了吧?”
韓忠義道:“應該有了。”
狄仁傑說聲:“我們走吧。”
二人便出了宅院,來至刺史府後門。
按照夜裡秦夫人教的,敲了幾下。
待了會兒,並不見人來開門。
又敲了幾下,依然沒回應。
連一絲動靜也無。
狄仁傑忽道:“可能出事了。”
韓忠義先躍進牆內,從裡面開了門,狄仁傑忙進了來,將門關上。
二人快步走到昨日秦夫人領進的私室後門前,見門是半掩的。
狄仁傑先輕輕叫了聲:“秦夫人……”
一瞥眼間,見裡面地上有血跡,驚道:“不好!”
與韓忠義連忙入內,嚇得幾欲叫了出來。
只見秦夫人一絲不掛地躺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刀傷,面容遭毀,早已氣絕。
韓忠義連忙從自己身上扯下布衣拋過去,遮住了秦夫人的遺體。
二人悲憤交集,只因怕驚動了旁人,才忍住沒有叫出聲來。
狄仁傑深吸了幾口氣,不覺淚如雨下。
二人迅速冷靜了下來,蹲在秦夫人的屍首旁,見傷口處兀自流血,顯是方才行得凶。
韓忠義切齒道:“我們來遲了一步,讓人先下了毒手。”
狄仁傑渾身顫抖著哽咽道:“肢體僵硬,定是死前受到了極度的驚嚇所致。她……她身上的刀傷,唯有……唯有脖頸處是致命傷,其余……都是死後有意劃的……”
韓忠義道:“莫非是仇殺?”
狄仁傑此時心亂如麻,隻搖頭歎氣道:“我……我也不知道啊……”說著淚珠又掉了下來。
忽聽得腳步響如雷,一群人大喊道:“休放跑了賊人!好像是進了夫人的私室!”
聽得一聲巨響,前門被踹了開,只見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人帶頭領著一群手執刀槍棍棒的家人闖入來。
一見了秦夫人幾乎是赤著身,遍體刀傷,那帶頭的年輕人大叫了一聲:“娘!”
又見狄仁傑、韓忠義二人就站在屍首旁,眾人登時叫嚷聲喧天。
那年輕人狂叫一聲,持著刀就向狄仁傑二人砍來。
韓忠義將他一推,跌了他個四腳朝天。
眾人忙扶了起來,齊指著狄仁傑二人怒罵:“你們太惡毒了!”“下手這麽狠!”“先奸後殺,惡毒至極啊!”“真是禽獸不如!”“沒廉恥,不害臊啊!”
有人問:“這兩個該天殺的是誰啊?”
那個年輕人怒叫:“還用說!一看就是通緝令上的賣國賊狄仁傑還有他的狗護衛韓忠義!”
眾人“啊”的一聲,齊叫:“難怪呢!原來是這倆狗玩意兒啊!真是喪盡天良!”
狄仁傑哽咽道:“秦夫人……不是我們殺害的……我們……我們也是才到……”
那年輕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狂叫:“你閉嘴!你個王八蛋!我爹他……生前怎麽都不願張貼通緝令,已經是對你仁至義盡了,你……他已經被你們給害了,你們現在把我娘也……”說著仰天哭喊。
狄仁傑流下淚來,見這青年的長相便仿佛從前的遠刺史一般,問他道:“你……你可是……遠刺史的公子?”
眾人怒道:“這還用說?”
遠公子回過頭來瘋也似的狂叫:“閉嘴!閉嘴!都給我閉嘴!”
猛轉身滿面淚痕地看著狄仁傑二人,直氣得語塞,又突然哈哈狂笑了起來,狂叫:“來呀!殺我呀!我是我爹唯一的兒子,你來呀!你殺了我呀!你有種把我也殺了呀!狄仁傑!我就是做了死鬼我也不會放過你!我要把你們姓狄家的娘們兒都給奸她個遍,然後再殺,然後再千刀萬剮,你滿意了嗎!你來呀!你殺了我呀!”
狄仁傑緩緩搖頭,流淚道:“遠公子,我……我怎麽會去殺害你的父母呢?你父親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我怎麽會去殺害他呢?我真的是昨天才到的江州,我……今天秦夫人她怎麽就……”
遠公子雙臂猛地一揮,狂叫:“你給我閉嘴!我不想聽你滿口放屁!我告訴你,我活膩了,所以你別在我面前裝你的仁慈,虛情假意!我看了很惡心你知道嗎,我很惡心!我成日就聽我父親說你多好啊,好得很哪,啊?你很好啊,啊!裝,裝!你繼續裝!”
韓忠義歎了口氣,勸道:“遠公子,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可我們……我們沒有殺人哪。我們……我們這一路上真的都不明白為什麽呀。這一切都……哈,真的,我也不明白。這……”
遠公子冷笑道:“你想說都是有人在栽贓陷害你們?嗯?哈哈哈哈,撒謊都不臉紅啊,啊?啊?你們好要臉啊!”
眾人大叫:“姓狄的姓韓的,殺人要償命!你們惡貫滿盈了!”
狄仁傑歎了口氣,道:“什麽都不用說了。遠公子,我對不住你父母。”
遠公子狂叫:“晚啦!我只要你們償命!”
韓忠義道:“那好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我們殺的,你們怎麽樣吧!”
眾人大叫:“把你們倆千刀萬剮!”
狄仁傑看著韓忠義道:“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你又何必與他們慪氣?只要問心無愧,便是天下人都誤解你,又有何懼?”
遠公子狂叫:“狄仁傑!你個狗賊!你做了也就做了,你還裝!你還裝!”
回頭叫:“快給我到大街上說去,讓天下人都來評評這個理!你們快給我去說!說狄仁傑忘恩負義,害死了我爹,奸殺了我娘,作惡多端,無恥至極矣!快去啊!去啊!”
眾人裡遂去了許多。
韓忠義怒道:“遠公子!你怎地血口噴人,不分青紅皂白?”
遠公子狂笑道:“我要讓你們兩個狗賊臭名昭著,身敗名裂,讓你們遺臭萬年!哈哈哈哈哈!”
那些百姓喜看熱鬧,不一時便一窩蜂來到了刺史府,登時從裡到外都擠滿了人。
那些親眼瞧見了的都信了。
一傳十,十傳百,半個江州城一時都知道了。
狄仁傑二人於是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韓忠義實在是受不了了,拔出劍來就要砍人,狄仁傑忙阻止。
來看熱鬧的人山人海,都嚷著要將二人千刀萬剮。
狄仁傑在一片叫罵聲中,與韓忠義道:“我今日便是死在這裡也罷了,我卻不許你傷害他們一個人的性命。”
韓忠義道:“可是大人,這些人……”
狄仁傑歎了口氣,道:“他們雖然誤解我,卻也不是他們的錯。畢竟眼見為實,這也真的怪不得他們。我們都是棋子,都是被幕後之人利用了。”
韓忠義苦笑道:“大人,死在這裡,真的值得嗎?”
狄仁傑含淚微笑,仰天說道:“只要問心無愧,值得。”
韓忠義含淚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卑職便與大人一塊兒死。”
眾人不由分說,大喝一聲,亂刀砍來。
狄仁傑二人一齊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