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朝開始，史上共有十三個朝代定都洛陽，春秋之後禮樂崩壞，隨著社會觀念的扭曲變革，厚葬之風逐漸興起，隨之而來的便是盜墓行為益為昌盛。民諺常說洛陽城裡有三多，花多佛多盜墓賊多。能與龍門石窟和洛陽牡丹齊名天下，盜墓之猖獗可見一斑。

　　何勁早年做過捕頭，對土耗子自然並不陌生，只是沒想到刺殺指揮使的刺客竟能跟盜墓賊扯上關系，這才疏忽了沒往那想，如今聽石長老這麽一說，他當即覺得溫衡或許真的沒有說謊。

　　處理屍體對一般人來說當然不是簡單的事情，可若是交給盜墓賊來處理那簡直就是手到擒來，他們可以輕易找出土質松軟的地方，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挖好埋屍的深坑，回填之後還能偽裝，要不是專門仔細尋找，常人幾乎找不出破綻。

　　“難怪顧城找不到屍體，說不定他當時正踩在屍體身上也說不定呢。”

　　石長老斜眼打量了何勁兩眼便向溫衡拱手告辭，小乞丐也跟著起身，溫衡隨手向小乞丐拋出一塊銀子，笑著囑咐他道:“小心收好，別又讓你爺爺拿去買酒了。”

　　小乞丐接住銀子揣進懷裡，小髒臉兒立時笑開了花:“回去我要交給我娘，讓她給我存著娶媳婦用。”

　　溫衡笑容可掬地連連點頭，目送兩個出了茶室這才對何勁說道:“我能幫你的就這麽多了，剩下的還得靠你自己。”

　　何勁聞言不由一怔，他幾乎聽見自己的理想破碎的聲音，不由長大了嘴巴啊了一聲:“這就完了?”

　　溫衡端起茶杯細細品味，待茶香在嘴裡蔓延之後才放下茶杯攤手說道:“我不過是個開茶樓的，最多是比你多幾個朋友，能幫你找到線索就不錯了，你難道還想要我幫你抓賊嗎?”

　　何勁的臉上陰晴不定，溫衡見他有話想說，便在嘴角牽起一抹譏笑:“你真以為我怕你誣告我嗎?你既非言官又非禦史，根據本朝律法，中傷汙蔑偽證陷害者，徙三千裡。勸你最好三思而行。”

　　何勁盤膝坐在地上，緊握的雙拳已是指節泛白，他極力平複著胸中悶氣緩緩問道:“既然如此你幹嘛要幫我。”

　　“說實話，我從沒想過要幫你，我這人最怕麻煩，男人的忙我一般都不幫。之所以我會答應幫你找線索，只是因為我覺得小峰昨天對你說的話有些太過刻薄，作為老板我覺得我有義務還你個人情，從此之後你我之間便再無瓜葛。”

　　何勁的嘴唇緊緊閉著，既不開口也不離開。

　　溫衡又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十分大度笑著說道:“你也可以想想還有什麽事情想讓我幫忙，趁我現在心情還好，說不定會答應你呢。”

　　何勁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擰緊眉頭盯視著溫衡。他的目光並不禮貌，看的溫衡渾身難受。等了片刻，見他仍舊不肯開口溫衡便準備起身送客。

　　“要是沒別的事情，咱們今天就到這裡吧。”

　　何勁的眼中精光一閃:“你答應過那刺客會把他的死訊帶回馮二家的，對吧。”

　　溫衡一怔，仔細想想自己昨天確實說過這話，當即點頭:“我是說過，那又如何。”

　　何勁往前欠了欠身狡黠一笑:“既然我們都要找他，那不如現在一起去吧。”

　　溫衡把胳膊支在案上一手托腮，饒有興趣的打量何勁。經商多年，他見多了人們背後的爾虞我詐，像何勁這樣用拙劣的手段當面算計自己的倒是少見。

　　何勁的心情十分緊張，臉上的表情也開始不那麽自然——他發現溫衡的表情一直在變，

從一開始的驚訝慢慢變成疑惑，疑惑變成糾結，在懷疑和不解之間猶疑良久，最終化成了嘴角的一抹淺笑。　　溫衡笑容淺的幾乎看不出來，何勁卻覺得自己的心思已經全被看穿，自己就像是在父母面前耍賴想要糖吃的稚童那般幼稚。

　　他被溫衡看的發毛，終於開口啞聲說道:“你不用那麽看我，我走便是。”

　　他說完馬上起身要走，溫衡臉上的笑容卻倏然綻開:“不不不，受人之托當忠人之事，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何勁的身形忽然一滯，不可思議的回頭看向溫衡，盡管心中的火焰燒的熾烈，嘴裡卻隻啊了一聲:“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溫衡點頭微笑頷首:“事不宜遲。”

　　兩人當即決定出發，不過溫衡出門喜歡騎馬，即便只在洛陽城裡他也很少走路出行，隻苦了何勁要與紅豆一路同行。

　　何勁早年從軍半生，看得出紅豆是一匹寶馬良駒，極有可能是西域良馬與青塘戰馬的混血品種。這樣的馬匹速度快耐力強，這樣的駿馬本該在戰場的肆意馳騁，想不到卻被溫衡當做乘馬，不由有些唏噓感歎。

　　“真是匹好馬。”

　　溫衡點頭:“確實是好馬，托了朋友的關系還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呢。”

　　何勁原本還想對紅豆來一番點評，可聽見溫衡說出一千五百兩銀子之後，他忽然覺得有些張不開口。府衙總捕頭年俸紋銀五十兩，要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買上這樣的一匹良馬，肯花這麽多錢買馬的人想必比誰都清楚這馬的好處。

　　何勁輕歎了一聲轉了話題:“它叫什麽名字?”

　　何勁問的輕松，溫衡答得隨意:“你問馬嗎?他叫紅豆。怎麽樣，是個好名字吧。”

　　“紅豆?”

　　何勁的心理又是一陣臥槽——這樣的駿馬不叫追風、烈火，不叫紫電、赤兔……它……他竟叫紅豆這麽娘炮的名字?

　　紅豆聽見何勁喊自己的名字，悠悠轉過馬頭看了過來，大大的眼中滿是疑惑，看這糙漢子手裡又沒有豆餅便打了個響鼻繼續前行。

　　溫衡看這一人一馬微笑點頭:“名字是小峰取得，他說下次一定要買一匹青馬，取名叫綠豆。”

　　見識過有錢人樸實無華的生活之後，何勁忽然不想說話，直到進了裡仁坊前兩人一馬都再無交流。

　　裡仁坊地處洛陽南城的東南一隅，住的都是升鬥小民，一街兩巷竟連個高樓也見不到。

　　溫衡記得馮二住在誠園巷裡，來到巷口找人一問，聽說他們是來找馮二的，便指了指巷子中間的一扇院門:“北面第五間就是馮二家。”

　　他看溫衡騎著駿馬帶著仆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想來是馮二平素口碑不佳，那漢子便忍不住問了一句:“好幾天沒見著他了，您找他有什麽事兒嗎?”

　　溫衡的臉上顯出一抹訝異之色:“他不在家?您知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漢子瞅著馮二家的烏漆木門嘴裡喃喃念了片刻，良久才篤定說道:“得有大半個月沒見著他了。”

　　他看溫衡的臉上似有失落，便試著問道:“你是不是找他買貨的呀?”

　　溫衡的眉毛忽的一揚，看來這街坊大概知道馮二是個盜墓賊，於是便往這人的手上看去，見他的掌根沒有老繭身上也聞不到半點的土腥氣味，大約不是馮二的同夥，這才繼續套話問道:“馮二家裡是做生意的?”

　　街坊見溫衡與馮二不甚熟稔，當即便衝著門外催了一口:“我呸他先人做生意的，他就是個……誒，這外不是說話的所在，想來你也累了，到我家裡喝口水來，聽我好好給你說說。”

　　溫衡與何勁對視一眼，街坊趕忙熱情招呼:“夥計也一起來吧，不妨事兒的。”

　　他說著便把溫衡往院子裡讓，何勁很想給那漢子解釋，可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又瞧瞧溫衡身上的綾羅綢緞，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這家的院子裡種著梨樹，此時枝繁葉茂掛著果子，只是果子不大還不能吃，只是看著水靈靈的甚是可愛。

　　梨樹下面擺著小桌，桌上原本就有一大壺茶水。那漢子招呼兩人坐下，自己又進屋拿了兩個茶碗出來，給溫衡與何勁各自倒滿之後才繼續說道。

　　“我看您也別找他了，那馮二是個吃死人飯的……哎呀，說白了就是個盜墓賊，這半個月都沒見他露面，保不齊是死在哪個大墓裡了。”

　　溫衡故作驚訝:“盜墓賊?！哎呦，想不到他竟是這樣的人……可是在下受人之托要給他傳個口信，這可不好辦了……誒，他家裡還有沒有別人?”

　　溫衡說完喝了口茶，神情專注的等對方答覆。

　　漢子聞言嘖了一聲:“馮二這些年一直是一個人過，前些日子倒是來了個遠房親戚，不過也有好幾天沒見人了。”

　　“遠房親戚?”

　　“是個挺精神的小夥子，我一看跟馮二就不是一路的人，聽說是來洛陽辦事兒借住在這兒的。”

　　溫衡喝完茶水，提起茶壺一邊給主人和自己倒茶一邊問道:“您最後一次見那親戚是什麽時候?”

　　漢子在嘴裡念叨片刻，篤定說道:“三天以前我還見過他呢。對了，那天早上他跟我打聽碼頭來著，興許是辦完事情坐船走了吧?”

　　溫衡的臉上笑容可掬，態度謙和的向在求教:“您給我說說那人大概長什麽樣子，我看看我認不認識。”

　　那漢子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那後生好高的個子好大的力氣，長得也是儀表堂堂，說是個大將軍我都相信，看著真不像是馮二的親戚。哦對了，我記得他說過自己叫劉……劉……”

　　想不到這人竟知道刺客的名字，何勁緊張的攥緊了拳頭。

　　漢子在嘴裡劉了半天，終於一拍腦門想了起來:“劉仁卓！對，沒錯，就是劉仁卓！”

　　何勁的心裡熱血沸騰，想不到竟能在這裡找到刺客的名字，此時他恨不得飛回府衙，可看溫衡卻並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這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隻覺茶水苦澀異常，不由驚訝這茶樓老板竟能喝得下去。

　　溫衡確實並不想走，這樣話多又熱請的鄰居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他要趁機多問些事情出來才肯罷休。

　　他不時給漢子和自己倒茶，弄得那漢子受寵若驚，簡直要把自己所知全說出來才肯罷休。

　　兩人的談話甚是投機，話題始終都在馮二和他的親戚身上，到最後實在說無可說時天色已到了日暮時分，兩人這才起身告辭，臨走時溫衡留下了一錠銀子算是感謝主人盛情款待。那漢子自然千恩萬謝，臨出門時還盛情邀請溫衡有空再來。

　　回去的路上兩人誰都沒有開口。

　　快到坊門時，溫衡才忽然幽幽說道:“剛才……委屈你了。”

　　何勁一怔，這才想起自己一直被人當成下人，當即揮了揮手:“只要能查清眼前的案子，就算真做你的夥計也不妨事兒。”

　　馬上的溫衡不解問道:“你為什麽這麽想破這個案子?”

　　何勁深深吸了口氣，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街鼓的聲音咚咚響起，溫衡這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經誤了時辰，徽安門再有兩刻就要上鎖，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何勁的嘴角掛上笑容:“城門要關了，你大概回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