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輪到今日的正題了。

　　“陛下聖明。”百裡飛熊朗聲道，“臣等要稟報的是近來北關的情勢。本月廿五日——也就是前天，黑崖關主將百裡烽火送來一份急報。具體情況，還請衛將軍向陛下詳細奏明。”

　　衛翦是統領舉國兵馬的大將軍，職務上應算是百裡烽火的上級，所以從黑崖關來的消息，理應由他奏報。

　　只見衛翦上前一步，緩緩奏道:“啟稟陛下，前日黑崖關飛奏一份急報。本月廿五日，黑崖關主將百裡烽火率領一支五十人的巡邏隊在關外北巡，申時時分，意外發現一營鬼冥人馬。那支鬼冥人馬約兩千余人，當時正在‘狼墳’北面不遠處扎營，並未發現我方的巡邏隊伍。百裡將軍見對方毫無防備，便當機立斷，率領我方僅五十騎人馬衝入了敵營，不僅成功偷襲了敵人，將陣腳衝得大亂，斬殺了敵軍五百余人，還成功斬殺了敵軍主將，也就是當時率領這支隊伍的鬼冥右賢王——翟苗。這是百裡將軍的奏報，請陛下過目。至於那翟苗的人頭還在路上，不日將到達邵梁。”

　　說完，他從袖中拿出百裡烽火的奏報，雙手奉上。大監丁琬走過來取過奏報，呈給寧嘉。

　　寧嘉接過奏報略略一看，滿意的點了點頭，嘴角顯出一抹喜色。“不錯。百裡烽火確是我大魏柱石，這次不但以少勝多，而且斬殺了鬼冥大將，實屬不易。朕有重賞！”

　　百裡飛熊接著道:“謝陛下隆恩！這次進攻雖說規模不大，但也重挫了鬼冥的銳氣。只是臣以為，那鬼冥此番人吃了大虧，未必肯輕易善罷甘休，恐怕隨時會向黑崖關反撲過來。臣建議黑崖關還是應當加緊軍事布防，增派兵力，防止鬼冥接下來可能的入侵才是。”

　　“臣附議。”衛翦跟著道，“鬼冥乃我大魏死敵，此次铩羽而去，想來必不會善罷甘休。黑崖關雖有百裡將軍駐守，但眼下軍備和兵力尚不充足，還是應加緊布防才是。”

　　衛翦話音剛落，一陣呵呵的笑聲突然響起，卻是一旁的費仲。

　　“鬼冥?入侵?”費仲手撚鼠須，在一旁笑道，“丞相素來謹小慎微，只是這次想必是多慮了吧?百裡將軍神威赫赫，僅用五十騎便破了那鬼冥兩千人馬，那翟淵豈不是要嚇破了膽?只怕他們躲得遠遠的還來不及，豈會再敢來送死?”

　　丞相略一沉吟，微微一笑:“司徒此言差矣。我大魏和鬼冥交惡多年，深知鬼冥人最是睚眥必報。這次吃了虧，定不會輕意善罷甘休。何況，即便鬼冥暫不敢來犯，加大黑崖關的城防也是很有必要的。”

　　費仲不以為意，還是呵呵一笑:“嘖嘖……若是如此，那這可就是百裡將軍的不是了。既然知道鬼冥人此次不會善罷甘休，那為什麽還要偷襲人家?如果黑崖關本來就沒有充足兵力來拒敵，那這次偷襲……豈不是非但沒給朝廷帶來好處，反而旁升禍端?”

　　見費仲語言譏諷，衛翦登時大怒。他是一介武人，為人更是耿直爽快，哪容得費仲冷嘲熱諷。當下他便冷下臉來，不客氣的道:“別人戰場廝殺憑的是肉身白刃，司徒憑得卻只是空口白牙。說出的話卻也只是紙上談兵，徒增笑爾。豈知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事先並不能完全預知。此番百裡將軍能憑五十騎大敗對方兩千，便已是大功一件，又豈能苛求其他?這次雖是我們先動的手，但雙方劍拔弩張的對峙已是由來已久。倘若我們不主動出擊，下次遭到偷襲的，未必不會是我們！”

　　“是，

是，衛將軍說的極是。”費仲不急不躁，哈哈一笑，“衛將軍與百裡將軍是至交好友，丞相和百裡將軍更是父子，兩位為百裡將軍美言也屬人之常情，再正常不過。只是……嘿嘿。”　　他說到這裡，故意截住話頭，引起眾人的注意，卻等對方來問。衛翦不知是計，果然問道:“只是什麽?”

　　費仲咧嘴一笑:“只是，只怕‘偷襲’是實情，‘成功’倒也不盡然。”

　　衛翦聽他話裡有話，眼神一眯，沉聲道:“司徒此話何意?最好當著陛下的面講講清楚。”

　　費仲自是求之不得，點點頭道:“衛將軍既然如此說，那在下便得罪了。”說話間，他從懷中取出一方紙條，徐徐展了開來。眾人定睛一看，那卻是一封信，而且看那一方紙張的大小，似乎也是由信鴉所捎來。

　　“剛巧，我這裡也收到了一封信，同樣是來自黑崖關。”費仲不急不慢的說道，“這上面說，在這次襲擊鬼冥過程中，百裡烽火的女兒百裡瑛陷入了敵手，被鬼冥人給擄走了。”說到這裡，他目光轉向百衛兩人，加重語氣問道:“不知此事，丞相和大將軍，兩位可知情?”

　　“你，你說什麽?”一聽此言，百裡飛熊震驚非小，兩眼瞪著費仲，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瑛子被敵人擄走，這點百裡烽火在信中確實隻字未提，但想來費仲也不敢在朝堂上信口胡說，誆騙陛下。只怕此事很可能是真的，只是百裡烽火怕自己擔心，有意略過此事未提。

　　想到這裡，百裡飛熊的心隨即沉了下去。他對自己的一對孫子孫女最是喜愛，此刻聽到小瑛兒被擄，頓時有點魂不守舍，身形不由一晃。

　　見百裡飛熊臉色劇變，費仲滿意一笑，朗聲繼續道:“這封奏報來自於黑崖關副將吳猛。他在信中特意說起了此事，想來不會是捏造。那麽，在下敢問丞相和衛將軍，如果這次偷襲算是成功，為何百裡將軍自己的女兒卻陷入了敵手?且不說這個，單是帶未成年的女子上戰場這一點，便已經觸犯了軍紀，這一點衛將軍應當比我們更清楚吧?再說，如果是準備充分情況下的偷襲，絕不至於輕率到帶著一個女娃上戰場。除非……”

　　“除非什麽?”衛翦盯著費仲，冷聲問。

　　費仲咧嘴一笑，眼神中卻透著陰險:“除非，發起偷襲的是鬼冥人，而倉促迎戰的，恰恰是百裡將軍才對。”

　　衛翦怒火中燒，情急之下卻也未能立刻反駁。費仲這番言論顯然顛倒了黑白，不但將百裡烽火的戰功盡數抹殺，反而將此事定義為一次因大意導致的潰敗，其用心叵測不言自明。他壓住心頭的火氣，說道:“百裡將軍斬殺了翟苗，這事做不了假，卻又如何解釋?”

　　“這個嘛……”費仲撚著自己的幾根鼠須，徐徐道，“那確算是百裡將軍神勇無疑了。即便被敵人重重包圍，也能斬殺敵方主將，還成功逃了出來。”顯然，他言下之意還是認定遭襲的是百裡烽火，而非鬼冥人。

　　衛翦知再與他糾纏無益，轉而面向寧嘉，跪倒道:“陛下，百裡將軍以多敵少，且斬殺了敵軍主將，即便再顛倒黑白，這兩點總是不爭的事實。至於百裡瑛陷入敵手一事，百裡將軍的信中確未提及。”說到此，他目光轉向費仲，緩緩道:“方才費司徒說，這消息是從吳猛那得來。那麽敢問司徒，你何時開始過問戰爭之事了?那吳猛又何時需要向你匯報戰事了?整個黑崖關，有權向朝廷匯報戰事的隻百裡烽火一人，吳猛作為他的副將，遇事自當向百裡將軍匯報，為何又擅作主張，向你費司徒通風報信?”

　　衛翦這一連串的反問，使得費仲不禁愣住。他兩腮的肉抽動了幾下，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這……這……吳猛將軍和在下有舊， 故而經常書信往來，這……這也說得過去吧?將軍這通風報信一說，在下可擔當不起。”

　　衛翦冷哼一聲:“既是私交，相談之事也隻應止於私事才是。吳猛卻將黑崖關的戰事知會了司徒，而且還特意用信鴉送來。豈不知信鴉屬軍用物資，私人書信禁止使用的規定?我也請司徒清楚一事:吳猛只是黑崖關的副將，沒有擅自使用信鴉的權限，單這一點，便已經觸犯了軍紀！我身為大將軍，自然不能不問。”

　　“這……”費仲正待分辨，只聽得立在皇座邊的大監丁琬，不經意的輕咳了一聲。

　　咳咳……

　　這一聲咳嗽又輕又緩，卻似一記沉重的休止符，打斷了朝堂上所有的喧嘩。眾臣心中清楚，大監丁琬最是能讀懂皇帝的心思。他這一咳，代表皇帝接下來有話要說，而其他一切人，都應該閉嘴了。

　　朝堂之上瞬間噤聲，靜的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寂靜過後，只聽寧嘉微微一笑，道:“剛才朕已經說了，百裡將軍此番立下大功，該賞。丞相方才所提黑崖關增守一事，朕以為慮之有理，準了。至於具體事宜，由丞相和大將軍商議著辦吧。”

　　聞聽此言，百裡飛熊和衛翦雙雙跪倒:“陛下聖明！”

　　“好了。”寧嘉手一揮，道:“今日早朝到此為止。朕累了，愛卿們也都退下休息吧。”

　　“退朝！”隨著丁琬一聲高唱，寧嘉在眾臣的跪拜中起身，緩步走入內殿。

　　一場不見血的朝堂之爭，便如此暫告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