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本是能夠救她回來的!”這句話如同一隻鋼錐,插進了百裡烽火的心窩。
原本我是能救下瑛子的嗎?下令撤退真的是正確的嗎?是不是再堅持一會,就能把瑛子給救回來了?百裡烽火全身僵住,他想推門進去,但懸在空中的雙手,此時卻不由顫抖了起來。
“將軍!”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是來看小駒的嗎?”
百裡烽火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田嬰站在那裡,神色略顯關切,顯然是注意到了他臉上的陰霾。他整理了一下情緒,快步朝田嬰走去。這個時候,還是別讓小駒和雙兒發現自己在門外了。
“有事嗎?”兩人走到一處僻靜處,百裡烽火問。
“倒沒什麽……”田嬰看著百裡烽火,眼神中流露處擔憂的神色,“只是,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百裡烽火擺了擺手,不想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田嬰也就不再問了。
“對了,我有件事,得和你商量。”百裡烽火四處張望,確定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對田嬰說,“邵梁城還沒來消息,你可知道?”
田嬰點了點頭:“知道,剛才碰見老薑頭,還說起過。對了,咱們的黑鴉死了!”
“我知道。”
“你知道?”
“嗯。”百裡烽火一點頭,“先不說這個。你對消息遲遲不到這一點,怎麽看?”
“這……”田嬰想了想,“送出去的兩封信,給朝廷的奏報需要層層辦理,流程麻煩得很,眼下收不到也不為奇。只是丞相那邊,他老人家從來沒有把事情壓到第二天的習慣,何況這麽重要的事情,按理說,昨天就該收到他老人家的回信了。”
百裡烽火點點頭。田嬰的想法同自己如出一轍。
“我也是這麽想的。”百裡烽火說,“所以感到有點奇怪。”
“會不會是……信鴉中途死了?”田嬰說。
百裡烽火無言的看了田嬰一眼,把後者看得有點窘迫。田嬰大手一攤,笑著解釋:“你看,黑鴉不也死了?正所謂……那什麽,生死有命,世事無常嘛。”
百裡烽火無奈歎口氣。田嬰哪點都好,就是心思有點粗。大大咧咧的性格固然會開心一點,但作為帶兵將領,這樣的性格很可能導致對危險的後知後覺。
接著,百裡烽火把自己從吳猛房間中發現的東西——那個已經被燒成焦炭的紙卷,告訴了田嬰。
“什麽!?”田嬰眉毛一挑,吃驚非常,“你是說,吳猛把你寫給丞相的信燒了!?”
“現在還不能確定,畢竟信已經燒成那樣,無法百分百確定就是我的。但是,唉,但願是我多心了……也可能,丞相那邊的信這幾日就能來了。”
他雖然這麽說,但眉頭沒有絲毫舒展,語氣明顯信心不足。
“確定還不容易?我去問問吳猛那小子!”田嬰說完,氣哼哼的就要往演武場方向走。
“慢著!”百裡烽火一把拉住他。“萬一他真的有鬼,我們又沒證據,現在問他只會打草驚蛇。”
“那怎麽辦?”田嬰轉過頭,眼睛瞪得像是銅鈴一般,“要是吳猛那小子真動了什麽別的心思,咱們可得先下手為強!”
“我已有主意。”百裡烽火略一思索。“你找一個信得過的弟兄,騎最快的馬趕到邵梁,去找丞相確認。現在就去。”
“你是指……”
百裡烽火點了點頭。“我想過了,如果過幾天丞相的信依然還未到,
吳猛也大可推說信鴉中途遭遇意外。唯一能確定丞相收到信的方式,就是找丞相本人確認。” 田嬰點了點頭。“的確。不過,信使從這裡往返邵梁,少說也得二十天。”
“只需十天就夠。”百裡烽火說,“丞相那邊,可以用信鴉把信件發回。”
“對對,看我這腦子。”田嬰拍了拍腦袋,“那吳猛那邊呢?”
“這十日內,先留意盯緊他就好,不要輕舉妄動。”
“明白了。”田嬰鄭重的點了點頭,“我馬上去辦。”
田嬰剛轉身要走,城牆上突然傳來三通鼓響。這是黑崖關的信號,三通鼓聲,代表北方有探報回來了。
“是巡邏隊的探報回來了!”兩人都是一凜,即刻朝駐地北門快步走去。
這幾日,駐地將士對鬼冥廢營的搜尋一直沒有中斷,只是大雪一直不停,所以進度有點耽擱。不過昨夜開始雪已經停了,想來巡邏隊是發現了什麽,才回關報告。兩人趕到北門的時候,探報剛好走進駐地,正被一眾將士包圍著,等待著他帶來的消息。
見到百裡烽火和田嬰兩人趕過來,那探報急忙下馬,朝兩人跑過來。
“報告將軍!”探報走到近前,抱拳道,“鬼冥廢營已於今日辰時搜索完畢,特遣在下回來稟報。”
“哦。”百裡烽火忙問,“有何發現?”
“昨夜風雪已經停息,弟兄們便抓緊時間清理戰場,”探報邊說話邊喘著粗氣,看來也是心急火燎的趕回來的,“我們把整個戰場搜索了一遍,確認……沒有發現瑛子小姐的……的屍首。”
一聽此言,眾人皆是一驚。“確定嗎?”百裡烽火一字一頓的問。
“千真萬確。”探報頓了頓,又補充道,“兄弟們把整個廢營,連同周邊的積雪都清理的一乾二淨,所有陣亡將士的屍身都已經找到了,並且一一確認了身份。卻唯獨沒找瑛子小姐。”
眾人當然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百裡瑛沒死,很可能只是被鬼冥人抓走了。雖然這種可能性百裡烽火早也預料到了,但確切知道女兒沒死,對此刻的他來說,的確是個令人寬慰的消息。百裡烽火此時突然百感交集,雙手竟然因為激動而不住顫抖。
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瑛子……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啊!”田嬰的臉也許久未見的舒展開來。“我們去要人!把瑛子接回來!”
“把瑛子接回來!!”周圍的將士興奮的大吼。
田嬰笑著看向百裡烽火,百裡烽火卻臉色凝重,似乎想著什麽。
“田嬰,”百裡烽火突然問道,“何閔恢復的怎麽樣了?”
“何閔?”田嬰一愣,“哦,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那好。”百裡烽火點了點頭,“你先去安排我們剛才商定的事情,速派人去邵梁。辦妥以後,馬上叫上何閔,還有吳猛,我們到城牆上集合。”
“好!”田嬰迎著,轉身離去。
一炷香的功夫後,黑崖關一主三副四個將領齊聚,登上了海崖關的城牆。
城牆上的風明顯比地上大很多,也刺骨很多。凜冽的寒風將眾將領的戰袍刮得獵獵作響,四人的身軀如同四杆筆直立在烈風中的軍旗。
“將軍。”田嬰說道,“人到齊了。”
百裡烽火轉過頭,望著自己的三個副將,點頭開口道:“叫三位過來,主要是交代一下接下來的工作。”
他的眼睛掃過三個人的臉,接著說:“駐地還有很多薄弱的環節,為了以防萬一,需要盡快彌補。吳猛在練兵方面要更加抓緊,何閔的傷還需要多療養一段時間,暫時在後勤上盯緊一點。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駐地所有事務,暫時由田嬰將軍全權負責。三位一定要精誠合作,以我們黑崖關將士的尊嚴,誓死捍衛大魏的北大門。——都聽清楚了嗎?”
田、何、吳三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百裡烽火這一番安排,簡直像是要交代後事一般,言語雖一清二楚,意圖卻著實讓三人摸不著頭腦。
“將……將軍,”吳猛小心翼翼的問,“您這是想……?”
百裡烽火默默點了點頭,扭頭看向白茫茫的北方。
“我要去北方。”百裡烽火語氣緩慢,卻異常堅定,“我要去鬼冥王庭見翟淵,要回我的女兒。無論她活著還是死了,我都要帶她回家。”
百裡烽火說完,三人都是默然無語,許久沒有說話。
“你去?”田嬰瞪著雙眼,好像不認識百裡烽火,“……你帶多少人去?”
“我一個人。”
“別胡鬧了!”田嬰看起來真的有點急了,忘了對上級應有的禮儀,直吼了起來,“翟淵做夢都想殺死的人就是你!你去了,不等於羊入虎口!?”
百裡烽火搖搖頭:“翟淵雖然是敵人,卻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他不會如此乘人之危的。”
“不會乘人之危?”田嬰冷笑, “虧你還是一員大將,連兵不厭詐的道理都忘了嗎?”
見氣氛有點僵,何閔連忙勸道:“將軍,田將軍的話雖然有點直,但我覺得有道理。不管怎樣,您一個人深入狼穴,實在是太危險了!”
說著,他扭頭看了看吳猛,給他使了個眼色,希望爭取他的支持。吳猛一愣,隨後忙不迭的點頭:“是啊,將軍,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我是去要人,不是去打仗,多帶幾個人又有何用?”百裡烽火沉聲說,“何況眼下,黑崖關更需要人手。我總有不好的預感,這幾天便會有事發生。”
“有事?”吳猛一皺眉,“將軍是指?”
百裡烽火搖了搖頭,望著吳猛。“現在還不知道。”
“哼!罷了!”田嬰一跺腳,道,“”既如此,我陪你去!”
“是啊,”吳猛眼眉一挑,接上話茬,“田將軍同行的話,就妥當許多……”
“你若去了,黑崖關怎麽辦?”百裡烽火眼神一眯,冷冷道,“只要黑崖關防守穩固,翟淵就不敢輕舉妄動。換言之,你們只需把自己的事做好便可,你們做的越好,我就越安全。明白嗎?”
見三人終於都不說話了,百裡烽火這才緩緩轉過身去,面朝無垠的北方荒原。白色荒原如同一張巨口,試圖吞噬一切膽敢接近他的人。但這一次,百裡烽火決定隻身闖一闖,哪怕前面是刀之山,火之海,他也義無反顧。
瑛子,你等著……百裡烽火心中暗暗下定決心:為父這就去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