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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鍾請為我而鳴》第3章 戒指
  現在,齊鬱站在警局的二樓。

  這是一條漫無邊際的長廊。

  審訊室位於最東邊,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殺人的人,總是在這裡狡辯。

  法醫室位於最西邊,是夕陽塌陷的角落。

  死去的人,只能在這裡悲鳴。

  審訊室與法醫室之間隔著五十米的距離,一名短跑健將只需要六秒鍾就能完成這趟奔行。

  可對於一名警察來講,想要讓審訊室的嫌犯得到懲罰、讓法醫室的亡靈得到告慰,有時卻得耗費一生的時間。

  齊鬱清楚地記得,九年前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屍體的時候,那具冰冷的像怪物一樣的東西,是墨綠色的。

  ——如同蜘蛛的血。

  法醫選修課的老師告訴她,無論多麽優秀的刑偵專家,都不可能完美還原一個人的死亡現場。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甚至就連殺人犯,都記不清自己殺人的每一個細節。

  因此,所有人都是帶著秘密死去的。

  而這些秘密,只有屍體才知道。

  設想一下——

  如果屍體能夠開口說話,它們會說什麽呢?

  如果死人能在活人看不見的地方、用活人聽不見的聲音互相交談,它們又會怎樣分享自己的秘密?

  ……

  “嘿!老兄,你是怎麽死的?”

  “你快別提了,我是被人一刀捅死的。”

  “那你呢?你又是怎麽死的?我看你好像有點面熟……”

  ……

  “我是怎麽死的?老兄,看來你真的忘記了。”

  “但我一直記得很清楚呢。”

  “因為——”

  “我就是被你害死的啊。”

  ……

  肆虐的暴風雪在這一刻停止湧動。

  齊鬱躊躇地站在法醫室的門口,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面前這個穿著白色棉裙的女人。

  秦暮說的一點也不錯。

  的確有家屬來探訪袁浩的屍體。

  她看起來不到三十五歲,長發披肩,雪落滿頭,晶瑩剔透的雪花在暖氣的烤炙下融化成水、“滴答滴答”墜到地面上。

  “這位女士,請問您是?”

  齊鬱紅唇輕輕開闔,盡量擠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她本就不擅長安撫受害者的家屬,也最不願意從事這種和刑偵幾乎毫不沾邊的工作。只可惜,如今的齊鬱找不到任何擋箭牌,隻好親自上陣、去直面死者家屬這種全世界最恐怖的洪水猛獸。

  “我是袁浩的妻子,我叫柳雲珊。”

  白裙女人兩頰帶著明顯的淚痕,原本就不濃重的妝容也已經徹底哭花。

  “柳女士您好!”

  齊鬱連忙上前握手:“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我們警局在非工作時間一般是不接待死者家屬的,我想問一下,您究竟是怎麽進來的呢?”

  “啊?”

  柳雲珊明顯有些困惑:“我真的不知道這個規定,我剛剛站在警局門口,發現大門緊鎖,剛想轉身離開,一名中年警察就出來給我打開了門。”

  “中年警察?他姓什麽?”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隻記得他懷裡好像抱著一大盆烤腰花,哦對,好像還有炒豬肝,臊腥味可重了。”

  “……”

  齊鬱的嘴角猛然一抽。

  不用過腦子,她用腳想都知道局裡最愛吃烤腰子的人究竟是誰。

  “賀隊長還說什麽了?”齊鬱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

  “他跟我說,

如果我想看望袁浩遺體的話,直接上二樓找一位叫做齊鬱的女警官,她會幫我打開法醫室的門。”  “他還說,齊鬱警官肯定在二樓最東側的審訊室裡審問嫌疑人,讓我去門口耐心等待就行。”

  這個賀準……

  齊鬱不禁莞爾,心想這老油條果然把自己的脾性摸得一乾二淨。

  “跟我進來吧!”

  眼看窗外狂風逐漸停止,寧靜的夜晚重新被溫暖的燈光所照耀,齊鬱內心那股無從源起的焦躁也慢慢平息。

  推開法醫室的大門,福爾馬林的刺鼻味道撲面而來,夾雜著少許酸菜鹹魚般的屍臭。

  “這就是您的丈夫。”

  齊鬱抬起一根纖細的手指,對準房間正中央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此時此刻,屍體的血跡已經乾涸,兩隻灰白的瞳孔空洞地望向天花板,視網膜上散布著星星點點的黃斑,如同一群邪惡的蟲豸。

  柳雲珊呆滯地看向這個自己曾經最親密的男人,眼神中混合著震驚與痛楚的複雜情感。

  她知道丈夫是怎麽死的。

  死得一點都不體面。

  死得罪有應得、惡有惡報。

  然而,因遭受背叛而帶來的憤怒終究無法戰勝對於死亡的恐懼,柳雲珊難以接受一條生命就這樣消散的事實,這令她的雙腿止不住地打顫,纖瘦的身體癱軟成一團,像是浸泡在化學試劑中的人體標本。

  齊鬱皺緊眉頭、猶豫了許久。

  終於,她還是從身旁的抽屜中掏出一個物證袋。

  “柳女士,這是您丈夫左手無名指上佩戴的一枚鑽戒。”

  “由於涉及到貴重物品的遺產繼承,我們必須向您確認一下。”

  柳雲珊接過物證袋,在一坨肉醬般的人體組織中看到了一枚璀璨的戒指。

  “這是我們的訂婚鑽戒。”

  柳雲珊竭力壓抑著眼眶中的淚水,痛苦地仰起頭連連顫抖,似乎隨時都要哭出聲來。

  半晌後,她深吸一口氣,冷漠地說道:

  “齊警官,屍體也看過了,我就先回去了,我的孩子明早還要上學。”

  “哦哦,沒問題!”

  齊鬱趕快從柳雲珊手中收回物證袋,認真說道:“柳女士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調查您丈夫死亡的真相,無論他是否犯罪, 我們都會給您一個明確的答覆。”

  “至於這枚鑽戒,等我們偵查結束,也會原物奉還給您。”

  “不用了!”

  柳雲珊舔了舔嘴角的淚滴,將自己手上配對的那一枚鑽戒用力地拔下來、狠狠丟到了地上。

  “齊警官,這對戒指我再也不想要了。”

  “我嫌它們髒。”

  ……

  身姿清雋的女人在走廊的盡頭慢慢消失,齊鬱目送著柳雲珊離開的背影,腦海突然被無窮無盡的疑問所籠罩。

  頭頂的吊燈再一次閃爍出詭異的電火花,陰冷的寒風呼嘯而至,將飄揚的大雪從遙遠的世界吹向人間。

  光明與黑暗交錯之際,齊鬱猛然衝上前,鬼使神差地呐喊道:

  “柳女士!請您等一下!”

  “怎麽了?”

  “冒昧地問一句,您懷孕了嗎?”

  “懷孕?!”

  柳雲珊哭腫的雙眼泛起一縷明顯的不悅:“齊警官,和人渣生下一個兒子已經是我此生莫大的苦難了,難道您還希望我再給他生下第二個孩子?”

  柳雲珊最後看了齊鬱一眼,便冷漠地轉身離開。

  ……

  走廊陷入了令人恐懼的死寂。

  齊鬱呆立在原地,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回響著秦暮說過的最後一段話。

  “齊警官,接待來賓的時候……記得穿上警服哦!”

  “他們最害怕警察呢。”

  可是……

  齊鬱費力地吞了吞口水。

  如果柳雲珊並沒有懷孕的話——

  那“他們”,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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