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舞台中央載歌載舞的曼妙美人，沈宮咽了口水，說道:“師弟，你別說，這裡面還挺別具一格的。”

　　見師兄喜歡這兒，不像二師兄與夫子那般排斥，有些開心，“師兄你喜歡就好，以後可以陪我常來。”

　　雖是酒樓卻無酒肉氣，反而彌漫著馥鬱花香，舞女身段婀娜養眼，歌女嗓音悅耳動聽，很是適合文人，爽快答應，“好。”

　　接著沈宮又道:“師弟，你看，那台子角落的琵琶女一直在看著我們。”

　　“師兄，不瞞你說，我每次來，這個琵琶女都會盯著我看。”子依道，雖然他也不清緣由，但每次看著都覺得怪瘮人的，便拉著師兄趕忙上樓。

　　二人正要上樓，一位花袍胖老嬤走來，問道，“公子是去看哪位美妓呀，都不與老嬤說一聲，老嬤好為先生請來。”

　　花袍老嬤是接任死去老鴇的人，據說與醉花樓背後的三皇子還有著一層關系，這些日子一直是她在經營這醉花樓，子依每日都來此，向來都往四層跑，去找清素，她已經習慣了。但這子依身旁的男人她是第一次見，所以得問個明白，探明身份。

　　“美妓?”沈宮的臉有些發燙，因為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來到了什麽地方，載歌載舞、馨香攝魂、美人無數的地方不就是青樓嗎?而自己先前卻認為這就是讀書人該來的地方。

　　沈宮看著一臉人禽無害的子依，自己還真是著了道，一天裡被這小子的外表欺騙了兩次。

　　子依見師兄結巴著說不出話，接過話答道:“這位是我師兄，我們去見清素姐，一會下來時交銀子於你。”

　　“師兄，走吧。”子依說道，說時便牽著師兄的手往樓上走。

　　剛走動一步沈宮就拉住了子依，停了下來，“師弟！你糊塗啊，這兒是青樓！”

　　然而即便是受了夫子的罰，並沒有將懲罰歸根於青樓，子依心中依舊沒覺得青樓有什麽不好的地方，於是說道:“師兄，我沒糊塗，咱們來的就是這裡，師兄若是覺得吵鬧了些，就快隨我去清素姐那兒，廂房裡安靜。”

　　沈宮感覺臉上在燒，刀子般掛得疼，“不是，不...”

　　趁著沈宮語塞的功夫，子依使足了勁，拉著沈宮就往樓上跑，一陣風似的就到了廂房門外。

　　廂房的門就在眼前，沈宮卻止步佇立於此，說什麽也不肯動，怎麽拽也不動分毫，因為沈宮那顆文人的心受到了譴責，譴責來自夫子的教育、父母的在天之靈、朝堂寄予他的官位。

　　沈宮不好說什麽，他沒有資格指責師弟什麽，畢竟裡面的是他的姐姐，他不能阻隔姐弟相見，但自己實在沒有來的理由，保持文人最後良知的辦法所能做的只能是站在門口，“師弟，你進去吧，師兄在外面透透氣。”

　　“師兄真的不進去嗎?我還想將師兄介紹給清素姐，告訴她我有了這麽好的一位師兄。”

　　“師弟，你先去吧，師兄等你。”沈宮歎氣道。

　　“那師兄請稍等。”子依說著。

　　向前幾步，推開了廂房的門扉，便見到了弱柳扶風般的女子。

　　“清素姐！”

　　“子依，你來了，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吃飯，快來讓姐姐看看瘦了沒。”

　　捏著子依的臉蛋兒，清素眼中滿是寵溺，詢問道:“最近在私塾裡學習得怎麽樣?”

　　子依不敢如實說，只是說道:“夫子教了我很多經典，有四書五經...還有...”

　　見子依學了很多東西，

便放下了心，纖手撫摸著子依說道:“姐姐從小就生在山裡，就是被賣到了這京城也無緣讀過書，子依一定要替姐姐多看些，還有好好的學，不辜負了你娘的期望...”　　“子依，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清素看到了子依身上淤青的印子，便問道。

　　子依心想不妙，居然被清素姐發現了傷，但他不準備告訴她說是鬥毆弄得，撒謊道:“沒有，是先前摔了跤...”

　　清素一眼便看穿了子依的謊，看著淤青有些心疼，“你這個小滑頭，摔跤怎麽會摔到肩胛骨旁...你如實說。”

　　子依不知如何解釋，便轉移了話題，指著門外的沈宮，對清素說道:“那個...姐，為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師兄。”

　　清素隨子依所指望去，便看見廂房外站著的沈宮，清素趕緊起身，拱手作揖道:“見過閔先生，往日常聽子依提起，舍弟子依承蒙先生照顧了。”

　　沈宮駐足於廂房外，一直癡望著這廂中女子，直到被呼喚才有了反應，連忙道:“不敢當，不敢當，姑娘說的應是子依二師兄閔文，鄙人是子依的大師兄，名沈宮。”

　　清素趕忙道歉:“失禮了，小女子混淆了先生姓名。”清素當然不知，因為在今日前子依也未曾見過沈宮大師兄。

　　“大師兄，進來坐坐吧。”子依喊道。

　　幾步之遙的距離，沈宮依舊難以踏足前進，只是這次不再是因為成見止步，他已經忘卻了雙方俗世的身份，而是被眼前弱柳扶風的女子迷住了眼，開了心竅，並將心竅內狹小的空間擠佔殆盡......

　　清素明澈的眼看著沈宮，道:“沈先生，進來一敘吧。”

　　沈宮敢肯定，他此生從未見過如此不沾染胭脂氣的柔美女子，如楊柳般依依，惹得人心憐，並為之蕩漾，漾得人向廂房走去。

　　此時沈宮不再是敢想敢言的那個沈宮，反而像是白面書生閔文一樣面薄，斟酌著說出自己的每一言，生怕不夠溫柔觸犯了眼前佳人。

　　廂房內，子依不斷牽出話題，遮蓋自己受傷的事，三人暢談，各抒己見。待到快走時清素叫子依先出去，留下了沈宮有事與之交代。

　　“沈先生，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

　　“清素姑娘但說無妨。”

　　清素想到霓紅裳的囑托，又想到受了傷都不願說的子依，怕自己給予子依的溫暖依舊不夠，便央求道:“希望先生百忙之余能夠多加關照子依，他家裡人隔他千裡之遠...我怕他得不到足夠的關愛。”

　　“清素姑娘請放心，不必多慮，這應當是我分內之事。”沈宮答道，這次才讓清素放了心。

　　時日不早，夜色降至， 兩人就此道別，只是走後沈宮心中仍是那楊柳依依般的弱女子。

　　兩人在回夫子廟的路上走著，此時沈宮心裡不由自主的想著清素姑娘的好，關照弟弟的學業、身心，談吐又不曾失禮，當真是慧智蘭心。

　　沈宮不自覺的想到了找人說媒，但這個念頭的出現面便要面對萬人的唾棄，甚至是恩師的鄙夷，或是道德的譴責...

　　沈宮後悔生出了這個想法，這個想法叫人害怕，毀去了所有現存的美好，更是讓自己模糊地感受到了一堵無形的牆，阻隔著人，分明都是鮮活的人，遠出的距離卻讓人覺得是天人永隔。

　　路上子依一直喊著沈宮，卻不見他答應，只見師兄要麽是仰天、要麽是埋頭，這下都走到了書山房，也不見師兄止步，有些擔心，喊道:“師兄...師兄...我們到了...”

　　看著路旁熟悉的門，沈宮這才有所反應，“嗯...我們進去吧。”

　　子依躍前一步，拉住沈宮的衣角，道:“師兄，你怎麽了?見你這一路上都沉悶不樂的樣子，是清素姐說了什麽話惹得師兄你生氣了嗎?”

　　回憶著那個弱柳扶風的弱女子，沈宮擠出笑容，只是笑容有些苦澀，道:“當然不是，師兄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沈宮思考的是三十年來他從未懷疑過的社會的合理性，就算是從前忍饑挨餓討飯時也未懷疑過的。

　　她分明是那樣好一個姑娘，沒有任何缺點，可為何會因一個暫時的身份，被世人冠之肮髒的名號，就連自己見到她之前也是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