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我們都是漸凍人》第八章 離與合
  我們下山來到草坪上的時候,天快要黑了。我坐來時的那路公交車返回醫院,張迪要坐另一路車去她姑媽家。她姑媽家在離此四十公裡外的一個小鎮上。我問那個小鎮叫什麽,她說忘記了;我問小鎮在哪個方向,她說不知道。昨天她姑媽打電話給她,讓她去她家玩幾天。她告訴姑媽今天要來黔靈山玩,明天去她家,她姑媽說從黔靈山到她家近得多,讓她今天就從這裡坐車過去。她姑媽隻告訴她要坐4路車,在大石橋下車,她會在那兒等她。我說那個鎮是不是叫大石橋鎮,她說不是。

  草坪上停著十多輛大巴,七八輛中巴,還有很多小汽車。好多車都發動了,車燈已經打開了。人們都在急急忙忙地上車。很快我們就找到了中午坐的那路車,感覺就是同一輛,車一模一樣,司機也長得差不多。我跳上車問司機4路車在哪兒,他朝對面一排車中的一輛指了指。我又趕緊跳下車,拉著張迪向那輛車跑去。果然是4路車,我站在車門邊問去不去大石橋,司機白我一眼說當然去,馬上發車。車上已經坐滿了人,張迪上車後,車門就緩緩地關上了。她隔著窗子衝我喊,你快走吧,耽誤了車就麻煩了。

  那輛車開走了,下了一個二三十米的斜坡,往北行駛了一小段,就匯入了大路上的車水馬龍,消失在一條明晃晃的河流裡。

  我上了我坐的那輛車,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居然還有一個空位等著我。我才坐下,車就開了。我看看時間,七點一刻。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打電話問妻子到哪兒了,她說一個小時到站。從汽車站到醫院,坐出租車還要一個小時左右,坐公交車更慢。她問我在幹嘛,我說出來遊黔靈山,正在回去的路上。她說你好逍遙,看病的人還有時間遊山玩水。我說遊山玩水更有益於身心健康,還沒有在醫院花錢多。她說那你呆在黔靈山算了,別回醫院了。我說要不是你來了,今晚我還真不想回去了。她說怕是黔靈山的妖精迷住你了。我說黔靈山要是真有妖精,我一定留下。她說掛了,懶得跟你瞎扯。

  要是張迪在就好了,我們想怎麽胡扯就怎麽胡扯。我們已經分開一個多小時了,現在她坐在另一輛車上,朝著和我相反的方向駛去,去一個我不知道名字的地方。看看窗外蒼茫的夜色,看看像黑夜一樣深不可測的燈光的海洋,我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大巴在向前疾馳,身邊的景物還沒有看清就消逝了,模糊了。

  我看見自己生命中那些熟悉的、親切的風景,就像今晚我們車後的景物,都在飛快地遠去,有的消失在一片幽暗的虛空裡,有的消失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有的消失在明明滅滅的燈火闌珊處。不管消失在何處,一切都在棄我而去。

  一個人離死亡越近,離昨天越遠。

  當我開始回憶自己短暫的一生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在我的記憶中,我一生中的絕大多數時期只是一片空白,我能想起來的只有一些片段和瞬間。我雖然擁有過一條河流,但我能打撈起來的只是幾朵浪花,幾個水泡,甚至只是一些嘩嘩的流淌聲和幾處氤氳的水汽。

  正當我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時,妻子的電話來了。她說她到了,問我在哪兒。我說我還在車上,我看看窗外,車子剛走完快速通道,正轉到通往醫院的老路上去。我說馬上就到,你在醫院大門口等著我。

  我一下車,就看見妻子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深秋的晚上寒氣逼人,

行人稀少,間或有幾個走過也是行色匆匆。旁邊有一個用電動三輪賣水果的中年男人,坐在車旁,守著一個半死不活的火爐。  我趕緊跑過去,伸手接她手中的旅行箱,她一把攘給我。我問什麽時候到的,她不理我。我朝水果攤示意了一下,我說這麽冷,你怎麽不去那邊烤烤火?她瞪我一眼說,在你眼裡我就這麽隨便?我說這叫隨和,隨和的人容易暖和一點。她說我不隨和,你可以找個隨和的。我說我是為你好,怕你凍著,你怎麽不識好人心?她說你要是真為我好,怎麽跑去遊山玩水,讓人家天寒地凍地站在馬路邊等你?我看看時間說,我以為你要十點以後才能到達。她說你嫌我來早了?我說你愛怎麽理解就怎麽理解。她說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來看你,你就這種態度對我?說完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本來想說是你態度不好我才這樣的,看看她可憐的樣子,就忍住了。她暈車,平常坐幾十裡路都會嘔吐,今天坐了這麽遠,肯定受了不少罪;並且餓了一天,現在快十點了,晚飯都沒吃;又孤零零地站在異鄉寒風呼嘯的街頭等待我這麽一個病人。仔細想想,她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我說餓了吧,咱們去吃飯。

  我拖著行李箱走在前面,她默默地跟在後面,我們走進一家我這幾天常去的餐館,在一個燒得旺旺的回風爐前坐下來。我點了一個青椒肉絲,一個土豆片,一個三鮮湯。吃完飯,我說這裡暖和,要不要再呆會兒?她說累了,想早點休息。我說病房裡人多,吵得很,不如出去住賓館。她說你這幾天不都是住病房嘛。我說一個人和兩個人不一樣。她說有什麽不一樣,不就是睡覺嘛。我提醒她病房的燈徹夜長明,開關是由醫生辦公室控制的。她猶豫了一下說,先看看再說。

  我們走進病房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在老伴兒身邊躺下了,中年男人的妻子正坐在床沿上織拖鞋。她是個性情溫和的女人,這麽多天我從未見她發過脾氣,從未聽她大聲說過話,就算她男人發火的時候她也是和顏悅色、溫聲細語的。她見我們進去,禮貌地笑笑說:

  “回來了?”

  我也衝她笑笑,點點頭。我把行李箱塞到病床下,讓妻子坐在我的床上,我坐在張迪的床上。我對她說這個今晚不回來了,有可能幾天不回來。她說那你就睡那張床,我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她裝沒看見。

  我聽到後頭有響動,回頭一看,只見老太太麻利地一骨碌爬起來,蜷坐在床上好奇地打量著妻子,她的樣子活像一隻貓頭鷹。她見我回頭,關切地問我:

  “一天都沒見著你,你去哪兒了?”

  “黔靈山。”

  “這是你媳婦?”

  “嗯。”

  她不再說話,繼續打量妻子。她用一雙和她的年齡不般配的滴溜溜轉動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中年男人也從被窩裡欠起身,從他女人的背後探出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妻子看。因為他的女人擋住他的視線,他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讓她挪開點。她偏頭看了看他,真的挪開了。我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不滿。

  妻子的眼底閃過一絲慍怒,但她很快就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環視了一下病房說:

  “挺寬敞的嘛,條件也不錯。”

  “最好的是燈光,”我說,“還通宵不滅。”

  “睡覺的時候沒必要開嘛。”妻子說。

  “又浪費電,又影響睡覺,還是關了好。”中年男人的妻子說。

  “對我來說,關不關無所謂。”中年男人說。

  “還是開著方便。”老太太說。

  “現在十一點了,大家都要睡覺。要不咱們去醫生辦公室反映一下,讓他們關了。”我說。

  “醫院這麽做肯定是有其用意的。”妻子說。

  “有什麽用意都應該為病人著想,”我說,“開關應該安在病房,由我們自己控制,我們想什麽時候開就什麽時候開,想什麽時候關就什麽時候關。”

  這個意見大家都讚同,我決定去醫生辦公室說說。妻子覺得希望不大,她問病房的燈由醫生辦公室控制這種情況是整座醫院都這樣,還是專門我們這層樓。我說應該整個住院部都這樣,我見過絕大多數病房在凌晨三點燈火通明的景象,還聽到過其它科的病人和家屬抱怨這件事。妻子說如果是這樣,那就是醫院的規定,一般醫生是無權改變的。她不讚同我去醫生辦公室提建議,但我堅持要去。她不願單獨面對我們病房的那幾個人,只能陪我一起去。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