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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漸凍人》第四章 戴墨鏡的小偷
  我走出醫院大門,在站牌旁邊的一家面館要了一碗面,邊吃邊盤算時間。現在是九點,妻子要晚上十點才能趕到醫院,我有十三個小時。十三個小時就耗在一座醫院裡,面對一群半死不活的病人和一幫面無表情的醫生,對任何人都是一件要命的事。三十公裡的路程,就算偶爾堵堵,兩個小時綽綽有余,來回四小時,還剩九小時。走出面館,我直接來到站牌下,但是找了半天,就是沒找到開往黔靈山的公交車。

  我想打聽去黔靈山的公交車,但除了我一個等車的人都沒有。一輛車停下來,門打開了,居然一個下車的都沒有。門馬上關上,車開走了。幾分鍾後,又來了一輛車,刹了一腳見沒人上又走了。還是沒人下車。

  等第三輛車車門一打開,我就一個箭步跨了上去。車上人很多,很擠,沒多久我就像一個楔子插在了兩個大漢中間。

  駛過幾段擁擠的老路,轉了幾個彎之後,車子開上了一條又寬又直的馬路。這條路由一條美麗的綠化帶隔開,兩邊都是四車道,新鋪的柏油路面散發出刺鼻的瀝青味。車子開得飛快,大家心情舒暢,說說笑笑,有人被踩了腳都懶得計較。

  站在我前面的是一個大快頭,又高又胖,和多數胖子一樣,他那肥嘟嘟的臉顯得樂觀、坦率,但兩眼呆滯,給人反應遲鈍的印象。他的前面是一個戴墨鏡的青年男子,左眼下有一道疤,像一條僵死的蚯蚓。再前面是一個姑娘,橫背著一個紅色的皮包,皮包擋住了她窄窄的屁股。我身後的男人強壯得像一個拳擊手,他呼出的熱氣讓我的後腦杓變得像溫帶一樣暖和。

  大塊頭側身站著,時不時瞟我一眼。

  “請問前面有沒有去黔靈山的公交站?”我問他。

  他驚訝地看我一眼說:“這輛車就是去黔靈山的。”

  我說:“醫院大門外的站牌上怎麽沒有這路車?”

  他說:“這路車是後來增加的。”

  那我是歪打正著囉,我突然想對他說說我的好運氣!真的,要是他不介意,我願意握住他那雙胖乎乎的大手,凝視著他那兩隻玻璃珠似的眼球訴說我的喜悅之情。只要他問那你怎麽上這輛車來了,我就告訴他我的運氣有多好。但他對我的事不感興趣,淡漠地把臉轉向窗外。我看看周圍的人,看看那些剛才可能聽到我們談話的人,他們和大塊頭一樣,沒有一個關心我的好運氣。

  還有一件事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戴墨鏡的青年正彎著腰,左手捏著姑娘皮包的一側,右手像拆彈一樣小心翼翼地拉開皮包拉鏈。姑娘的臀部突然往右邊移動了一點,青年趕緊松開兩手,但他的手並沒有縮回來,而是張開五指,像烤火一樣罩在姑娘的包包上,跟著它移動,仿佛包包下藏著一個火爐。等到姑娘的屁股靜止後,他又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

  一寸,兩寸,拉鏈終於拉開了。青年用左手的姆指和食指撐開包包口,右手手指繃得直直的,小心而熟練地探進去。他沉著冷靜,忍耐克制,像一匹潛伏在草叢裡伺機而動的狼。他屏氣凝神,我們也大氣都不出地盯著他的手。包包有點深,他的整個手背都伸進去了才停住。他的手左右摸索了一回,然後慢慢往回抽,抽回一半的時候,他停下來,手往右邊稍微移動了一點。他的手指出來了,接著露出一個黃橙橙的錢包的一頭,他的手指像鉗子一樣緊緊地夾住它。收尾乾淨利落,手指突圍後,他倏地一下就把錢包抽出來了,

並快速地放進西裝左側貼胸的衣兜裡。最後他站直身子,扶了扶墨鏡,一隻手抓住吊環,一隻手插進褲兜,悠閑地看著窗外。  我看看旁邊的人,有的在瞧窗外,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打瞌睡。大塊頭現在背對著我,像一堵肉牆。我回頭看看身後的男子,他趕緊躲開我的目光,看著窗外。他剛才也看到了偷錢包的一幕,也許是看得太入迷,他那滾燙的肚皮貼著我的脊背,肥厚的下巴擱在我的頭上,他都沒發覺。我右邊坐著一對母女,女兒七八歲,媽媽三十上下。她們也目睹了這一幕。小姑娘興致勃勃地看著,激動得在坐椅上不停地扭動。她媽媽怕她說話,幾次三番地在嘴巴前豎起一根手指做“噓”的姿勢警告她。現在她們頭挨著頭,在玩開心消消樂。

  車突然放慢了速度,車裡的人開始躁動起來。原來車已經離開快速通道,駛上了一條灰撲撲的普通馬路。馬路兩邊的房子非常破舊,但十分密集。大街上熱鬧非凡,車水馬龍,我們的車慢得像蝸牛。

  馬路上塵土飛揚,店鋪裡的音樂震耳欲聾,大街上人頭攢動,鬧哄哄,亂麻麻,給人一種空氣都粘糊糊的感覺。

  路上的車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走幾步停一下,走幾步停一下,司機們唯一的消遣就是比賽按喇叭。

  一聲刺耳的尖叫打破了車內沉悶的氣氛。被偷錢包的女子正把她敞開的皮包拿給周圍的人看,她衝著後面的人問道:

  “誰拿了我的錢包?”

  沒有人說話,但大家都對劇情的發展感到滿意。錢包被偷走後,那個包包一直敞著,像一張正在呼喊的嘴巴。它無聲的呼喊終於被它的主人聽到了,她不經意地摸了一下包,嚇了一跳。

  她把身後的十多個人挨個兒打量了一回,最後又把目光集中到戴墨鏡的青年身上。

  她看著他的臉,他用墨鏡和她對視。她的眼神清澈、怯懦,在一副鏡片冰冷的注視下,她的目光開始從他的臉上潰退。但她不甘心,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衣兜。他的每個衣兜她都用眼睛摸了又摸,捏了又捏。但他的西裝又寬又大,她什麽都看不出來。

  “你要不要搜身?”他問她,並抬起兩臂讓她搜。他的聲音怪怪的,不像是從他的嘴裡發出來的,像是從那張嘴後面的另一張嘴發出的,仿佛他的臉和他的墨鏡一樣,都是他的面具。

  她被他鎮住了,被他的鎮定,和他的面具鎮住了。這不奇怪,一副面具永遠比一張真實的臉鎮定。她猶豫地走向大塊頭,但容不得她猶豫,因為只有一步的距離。但大塊頭不值得懷疑,他的眼睛和他的脂肪一樣明顯,他的眼裡和他的身上都藏不住東西。

  我以為下一個是我,但不是。她從我身邊擠了過去,站在壯漢的腋窩下,像一隻尋求庇護的小鳥。她抬起頭來,像仰望星空一樣仰望他的臉。她哭腔哭調地央求他:

  “大哥,求求你為我主持公道!”

  壯漢低頭瞧她一眼,那眼神,就像瞧自己襯衣上的一片汙漬。他冷漠地說:

  “關我屁事。”

  她失望地看他一眼,他健壯得像一頭髮情的公牛,他的肌肉發達得仿佛會灼傷人。她想當然地認為他是那種喜歡打抱不平的人,根據就是他這一身寬大的骨胳和發達的肌肉。他的右手抓住吊環,她就站在他的腋窩下,差不多是依偎在他的懷裡。他卻冷冰冰地來這麽一句,她的失望就像在一把傘下卻渾身被淋濕的人。

  她向左一轉,面朝坐在椅子上的母女二人,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她們。媽媽在女兒耳邊小聲叮囑:

  “千萬不能說!”

  為了保險起見,她把摟住女兒的手伸倒她的嘴前,準備隨時捂住它。還不等姑娘開口,她就朝她連連擺手,低聲說:

  “我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

  小姑娘的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食指突然伸出來,指向青年的背影。她的媽媽慌忙把她的手掖回她的懷裡, 並生氣地瞪她一眼。我看見小姑娘的手指掀起一道無形的閃電,閃電猛地舔了我一下。姑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堅定地朝青年走去。

  她在青年面前站定,胸一挺,臉一揚,手一伸,尖聲喝道:

  “拿來!”

  青年後退了一步,差點被大塊頭絆倒。他站穩後扶扶眼鏡,不慌不忙地問:

  “拿什麽?”

  “錢包!”

  “我沒拿你的錢包。”

  “有人看到了。”

  “誰看到了?”他轉過身,朝後面的人惡狠狠地問道。

  小女孩的媽媽緊緊地摟住她,臉色發白,嘴唇哆嗦。小女孩的胸脯在劇烈地起伏,她單薄的身子好像就要在媽媽的懷裡化掉似的。

  沒有人說話,連窗子邊一個老頭的鼾聲都停止了。青年又把臉轉向姑娘,得意地說:

  “他們不說,那你說,誰說的?指不出證人你就是誣陷!誣陷,你懂嗎?那可是要坐牢的。”

  姑娘往我們這邊一指,但沒有明確地指向誰。

  她的手指慢慢移動,猶豫不決,她的手不敢停下來。母女二人看見那根手指,就像看見一把對著自己的槍那樣驚恐不已。

  “說呀,誰告訴你的?”青年突然厲聲問道,姑娘被嚇得渾身一抖。

  她猛然將臉扭開,眼睛痛苦地一閉,手指指向小女孩。青年沿著她指的方向看過來,扭曲的臉上蚯蚓似的刀疤在燃燒,鏡片仿佛要被怒火灼穿了。就在怒火快要噴到小姑娘身上的時候,一個人一下閃到她前面,擋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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