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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漸凍人》第二章 無效的治療
  醫生疲倦地搖搖頭,兩手握住扶手,重重地往後一靠,用一種推心置腹的口氣對我說:

  “不管你怎麽想,我想告訴你,我們的宗旨就是盡最大的努力,既要讓病人康復,又要使他們重新獲得快樂和幸福。對於那些實在不能康復的病人,我們同樣得努力做到第二點,甚至更努力。”

  這一點我是相信的。拿這幾層樓來說,大家都知道漸凍症是絕症,不管怎麽治最後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所有的醫生、護士和其他工作人員都在拚命工作,忙忙碌碌,不知疲倦。為了這些沒治的病人,醫生忙著開各種各樣的單子,做各種各樣的檢查,開各種各樣的會;護士忙著配各種各樣的藥,打各種各樣的針,填各種各樣的表。醫生每天都要來查房,照例逐一詢問病人的情況,叮囑這個要多喝牛奶,那個要多甩手臂。其實他心裡清楚,對於一張很快就要閉上的嘴,喝多喝少都一樣;對於一條很快就要枯萎的手臂,甩與不甩都一樣。

  護士們忙出忙進,一會測體溫,一會量血壓,衣兜裡隨時揣著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測量完畢就馬上記錄下來。但對漸凍人這樣的病人來說,體溫三十七度和三十八度、血壓高一點和低一點有什麽區別呢?

  有人還是挺在乎的。每次測完體溫和血壓,老太太都要將她那張皺巴巴的臉湊近護士的小本子看看。如果護士說正常,她就會裂開掉光了牙齒的癟嘴欣慰地笑笑;要是護士說有點高,她就會不高興地嘟囔一句怎麽又高了,好像是護士搞錯了。倒是老頭,正常不正常他都毫無反應,他永遠處於一種麻木而安祥的狀態。中年男人不會主動詢問,但護士從他的眼神看出他很想知道結果,每次都是一測完就告訴他,然後再記錄。他的體溫和血壓每次都正常,其實他也知道沒問題,但他希望聽到別人說出“正常”兩個字。

  那位姑娘不在乎。測量過幾次體溫和血壓後,她對護士說不用測了,她的口氣冷淡而堅決。護士說這是自己的責任,也讓她對自己的身體負責任。她對護士說你已經盡到責任了,至於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護士叫來了護士長。護士長凶巴巴地一把抓起姑娘的右手,唰地一下將她的袖子捋到肩膀,三下五除二將袖帶纏在她的手臂上,一隻手按住袖帶下的聽筒,一隻手打氣。

  袖帶迅速鼓起來,泡沫一樣將姑娘的上臂淹沒了。她想抽回手,但動彈不得。一開始護士長抓住她的手她動彈不得,後來她隻用兩個手指輕輕壓住聽筒,她照樣動彈不得。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護士長瞅了她一眼說:

  “怎麽,委屈得很?”

  “我都這樣了,就不能自己作回主嗎?”她抽抽搭搭地說。

  護士長衝她笑笑說:“進了醫院就得聽醫生的,傻孩子!”說著抬起她的手,掀起她的衣服,又把體溫計塞到她的腋下。從姑娘絕望的表情看,不像測體溫,倒像被強奸。

  以後護士來測血壓和體溫,不管姑娘願不願意,她們直接動手,抓起她的手就開始,好像這隻手只是立在牆角的一把掃帚,和姑娘一點關系都沒有。發現反抗無效後,每次她都默默地忍著,只是將臉扭開,看都不看她們一眼;護士告訴她結果,她也一聲不吭。

  “你覺得測測體溫量量血壓對我們這樣的病人有什麽用?”姑娘突然問我。

  我們床挨著床,這是她第一次和我說話。她對誰都冷冷的,經常雙唇緊閉,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樣子。

其實她長得很漂亮,身材苗條,五官精致,皮膚白皙,眼眸像潭水一樣清澈深邃,只是臉色蒼白,神情淡漠,臉上常常掛著淚痕。  我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打量她一下。她不和我說話,我也沒主動和她說話,但我知道這只是時間的問題。住一間病房,床挨著床,想不說話都難。我發現好多次她欲言又止,我也盡量忍住不和她搭訕。我知道我先開口和她先開口的效果是不一樣的。現在既然她開了金口,我得有點紳士風度,為了表示尊重,我放下手裡的書,把臉側向她說:

  “沒用。”

  “我也覺得沒用。”

  “英雄所見略同!”我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說。

  “為什麽醫院還要瞎折騰?”

  “對於一個絕症患者,最可怕的是時刻盯著自己的絕症不放。要解決一個不可能的問題,唯一的辦法是忘記這個問題。

  “有道理。”姑娘點點頭說。

  ”醫生們顯然深諳此道,”我接著說,“他們讓護士天天給病人測血壓、量體溫,就是為了轉移他們對絕症的注意。要是血壓和體溫正常,他們會有我的身體還不賴的感覺,說不定還會沾沾自喜。要是不正常,就有了新的擔憂對象,為血壓和體溫操心,對於絕症患者絕不是壞事,就像牙痛能減輕一個人的喪子之痛。”

  我像演講一樣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既有點沾沾自喜,又為如此露骨的賣弄感到不好意思。她聽了我的話,瞪大眼睛從上到下打量我,突然用一種調皮而誇張的口氣說:

  “看不出來啊, 深刻!”

  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淡淡地說:

  “過獎。”

  “這種做法真的管用?”她又問,與其說是對這個問題好奇,不如說是對我好奇,她想知道我會怎麽回答。

  “對有的人管用,對有的人不管用。”

  “對哪種人管用?對哪種人不管用?”

  “對這種人管用,”我朝中年男人努努嘴,壓低聲音說,“對清醒的人不管用,比如你和我。”

  她的眼睛告訴我,她喜歡我這麽說。她下巴一揚,挑釁似的問:

  “你怎麽知道我清醒?”

  “你要是相信有用,幹嘛拒絕測量體溫和血壓?”

  她沉默了一會,臉上顯出困惑的神色。她坐起身,從另一邊下床,穿上拖鞋,走到我們這兩張床之間,面朝我在她的床上坐下。我半躺在病床上,她親切友好地看著我,像是來探病的。我沒有下床,她並不在意。她說:

  “這種例行公事的治療對我們沒用,難道他們不知道?”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

  “知道為什麽還要繼續?”

  “做這件事的都是下層醫務人員,他們只會奉命行事,有用沒用不該他們操心,再說多數人都相信這麽做有用。少數人不相信,但不說什麽,說了也沒人聽,不聽是小事,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不只是醫務人員,多數病人也不會對這種療法產生懷疑。可以說,大家都在享受著一種沒有療效的治療,心滿意足,其樂融融。”

  中年男人在高高隆起的被子下翻了一個身,但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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