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體》女主在覺醒之後可以記起母乳的味道和一歲時家養貓咪的觸感，那對於我們來說，這些出現過的感覺最後都流向哪裡了呢?被我們遺忘之後，它們就不複存在了嗎?又或者說大腦對於遺忘的方式，是把過去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藏在角落，還是簡單粗暴的從硬盤裡永久刪除，隻待新的文件取代內存呢?

　　無法求證的猜測只是徒勞，但是對於一些自己刻意留心的時刻，即使過去了多久，我也會記憶猶新。當我聞到屬於這些時刻的氣味時，就會開啟塵封的記憶。而這些時刻被稱為普魯斯特時刻。

　　…………

　　張序言的房間裡現在到處是試卷和作業本，而我則是被他拉來掃蕩作業的幫凶。

　　幾分鍾之前看起來還像是沉下心來的張序言突然大喊一聲，緊接著他又恢復了平靜，發出沉悶的歎氣聲。

　　張序言:“三天給我布置這麽多作業，瘋了，都瘋了。”

　　我不能被他所干擾。

　　張序言扶住了我的胳膊:“天子，你能用指頭捏著圓珠筆的筆頭不讓它彈回去嗎?我怎捏不住呢?”

　　我破防了，面無表情絕望地張開了嘴:“你是有病吧。”

　　張序言儼然一位視死如歸的勇士:“走，打球去。”

　　我:“今天下午可就要去學校了。老班不一定會檢查我的作業，但一定會檢查你的。”張序言義正言辭:“安能摧眉折腰為作業，使我不得開心顏！”

　　我拿起了門後的籃球:“希望你可以笑到最後。”

　　…………

　　天氣並不炎熱，但太陽照得大地發白，就連水泥地都出現了反光。

　　我觀察著張序言的腳步做出試探，因為先前的對抗早已汗流浹背。他的腳步開始混亂，這迫使他像我的右邊後退。

　　我按著心裡的節奏，彭彭，突向了右邊。

　　張序言的反應很及時，趕緊跟著我想要在內側封蓋。

　　我右手一個反手，躲過了他的追擊，球應聲入框。

　　張序言接下了球:“和我組隊的時候怎沒見你這麽厲害呢?”

　　我擺了擺手，拖著腿坐到了籃球架上:“不行不行了，虛了虛了。”

　　張序言把球拋給了我:“你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給你買瓶水。”

　　我向來不在乎這些玩笑:“嗯。”

　　…………

　　果然，太陽都晃得我睜不開眼睛了，也有怕汗水流進眼裡的緣故吧。我閉著眼練習著弱側手，左手感受著球的走向和觸感，我也能感受到汗水劃過眼皮沾濕了睫毛。

　　由於是坐著的姿勢，我努力伸展開胳膊想要模擬進攻時的場景，卻沒用控制好球。籃球溜向了球場的入口。

　　算了，等張序言回來吧，我繼續閉著眼，但還是不太放心。

　　我微微睜開眼，睫毛的遮擋使我像是透過豎著的百葉窗看著外面。一個小孩子抱著球跑了過來，他的每一步都很用力，像是一台轟轟作響的柴油發動機。小孩子把球遞給了我:“爸爸。”

　　嗯?被小孩子吸引著注意力的我這才看到他身後的人。

　　被全身蒸騰的蒸汽所包圍，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它曾出現在我初中的作業本裡，也出現在被她洗好的校服裡，是一種類似於檸檬和柚子的混合香味。

　　我抬起頭，也不管汗會流進眼睛裡，笑著:“怎麽回來了?”

　　車小遠:“想回來，就回來了。我在樓上看見你和張序言打球，就想來看看你。

”　　我的手裡全是髒，胸前的汗衫也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小孩子卻一下子抱住了我。

　　車小遠笑著:“這孩子記事的時候我就給他看過你的照片，他叫車小天。”

　　此時張序言正登上籃球場的樓梯，一下子看見了車小遠。

　　張序言把可樂遞給了我:“天子，我們回去吧。”

　　車小天從我懷子探出了頭，奶聲奶氣道:“叔叔是在叫我嗎?”

　　張序言一愣，反應過來又表現出生氣的樣子:“已經消失的人就不用再出現了吧?”

　　我沒有阻止張序言的意思，或許本來我就是被利用的一方。

　　車小遠看著我，像是在等著我說話。

　　她知道這種沉默不能持續太久:“陶天，對不起。”

　　我慢慢推開了車小天，把籃球遞到了他的小手上。籃球的大小佔了他身子的三分之一。

　　當初不辭而別，按照你的說法，這兩年多也一直告訴著這孩子我是他的爸爸吧?可是我需要遵守一個早就破碎的約定嗎?孩子在的話，我暫且先演一演吧。

　　我笑著:“小天，我教你打球吧。”

　　我能看出車小天很高興，但是她為什麽要給孩子取這個名字啊。

　　…………

　　長平公園的長椅處。

　　車小遠:“沒想到你會來啊。”

　　我:“我這還是沒顧著張序言的狂轟濫炸呢。”

　　車小遠開始了寒暄:“很抱歉，初三的後半學期，我都沒去上過課。”

　　我:“那為什麽要拉黑我呢?”

　　車小遠沒有正面回答我:“後來我去長治上了衛校，現在在這裡的人民醫院實習。你呢?過得怎麽樣?”

　　你憑什麽這麽冷靜呢?

　　我:“要是沒想說的話，我就先去學校了。”

　　車小遠:“你考上一中的重點班了嗎?”

　　怎麽?我考上重點班，是不是就意味著我沒有被你的失信影響，你是不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愧疚了呢?

　　我呼了一口氣:“我差點連一中都沒考上。”

　　車小遠沒再說話。

　　指望我安慰你嗎?是不是以為我會說“沒事的，不用介意的”之類的話呢?可惜我不是以前的那個老好人和小屁孩兒了。你有過自己的苦衷嗎?你只是在逃避吧?

　　我:“你的錯誤讓我承擔本來就已經很離譜了，所以就不要讓我想起那件事了。 以後我們就不用聯系了，反正你也拉黑了我。”

　　車小遠:“對不起。”

　　我騎上了自行車，把腳蹬子旋回到合適的位置上:“你也應該和小天解釋清楚，我可不想當接盤俠。”

　　太像了，太像了，這語氣和那個人的語氣簡直如出一轍，完美的模仿。

　　車小遠一愣。

　　我上升著自己的刻薄和挖苦，像是要把初中的委屈和冤苦一股腦倒出來:“你果然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做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婊子。”

　　我正要起步，卻被車小遠從後面拽住了寬大的校服。

　　車小遠:“對不起。”

　　你這不是找罵嗎?你現在拉著我也直是因為被你自己的失約一直折磨吧?你每天早晨睜開眼，一定會想起我被他們打的鼻青臉腫的樣子吧?

　　沒想到這次的時刻和她的味道讓我想起的只有屈辱和譴責。他們譴責我，我譴責你，這很公平。

　　我有些不耐煩:“放手。”車小遠:“那時候是我哥把你拉黑的，他……”

　　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種人?做不到以命相搏，那也可以以死相逼吧?我那時可是比死了還難受啊。為什麽從逃避中獲益，還要拉扯上別人呢?你這不是得了便宜賣乖，你這是吃飽了還要砸鍋啊。

　　我攥住她的手:“別說了，現在你說什麽在我聽來都是錯的。我以後會去看看小天的。”

　　她的手逐漸松動，我就立刻開始加速。

　　我甚至感受到了她的指甲劃過校服的纖維，就像初二那年的夏天，她把整口的辣條吐在了我校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