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藜:“一起去吃晚飯吧。”

　　果然，我依然還是這樣。別人說什麽話就會自然地考慮他的深層含義。

　　一個人去吃不好嗎?

　　我放下了立著的書:“你和杜鵑一起去唄。”

　　沐藜:“沒看見剛才杜鵑讓我給她帶麵包嗎?”

　　我需要看見嗎?不知為何我有些惱火，不自覺話語中也摻雜了怒氣。

　　我:“你隨便找別人不就行了?”

　　沐藜:“我做錯什麽了嗎?”

　　即使沒人做錯，錯誤的事情也會發生。你們的嘴巴隻用來吃飯不可以嗎?

　　我笑著:“沒有啊。”

　　沐藜:“你剛才明明發火了，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我:“真沒有，別多想。”

　　沐藜:“好吧。”

　　唉，為了不和她一起而不去吃飯真地可以嗎?會把肚子餓壞的吧。

　　我:“你不覺得我們倆去吃飯，別人會說什麽嗎?”

　　沐藜:“這麽我們倆個的約定啊?”

　　我:“嗯?”

　　沐藜:“我們倆個是可以交心的朋友，無條件的。”

　　沐藜拿起鉛筆靠了過來。書桌的表面很光滑，她寫出的字歪歪扭扭:因為我在你身旁，所以知道你是與眾不同的。

　　她的校服散發出洗衣粉的橘子香味，我有些恍惚。

　　為什麽呢?為什麽我當初沒有想過，為什麽要答應和她的約定呢?難道那時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嗎?

　　我嬉笑著:“怎麽了這是。”

　　沐藜:“去不去?”

　　我:“去。”

　　被所有人認同的觀點，一男一女一起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就是情侶的關系。看到見過的場景就自然聯想到以前的意識，我們都是這樣被世俗捆綁著，逐漸成為先入為主的獨裁者。

　　沐藜盡快跟著我的腳步:“我想吃稀飯，你呢?”

　　我:“不都是到了食堂才選嗎?誰會事先想這些啊?”

　　沐藜:“好吧。”

　　因為有沐藜在，我沒法保持全速，沒像以前一樣為了吃到油炸蘑菇而在人群中穿插。

　　沐藜:“稀飯是在最裡面吧”

　　我:“嗯?“

　　沐藜:“現在食堂的人肯定很多，要是我擠著擠著找不到你了怎麽辦?”

　　話說你們女生什麽小事都要找人陪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啊?難道同一物種不同性別連居住習慣都變了嗎?

　　我:“那我也吃稀飯不就行了?”

　　…………

　　好在吃稀飯的人並不多，我和沐藜很快打到了飯，找到了座位。

　　我用筷子一轉，稀飯的因為表面汽化形成的皮纏到了筷子上。一些稠皮還粘在碗沿。

　　等等，我在幹什麽啊?我為什麽會坐在她對面吃飯啊?

　　沐藜:“怎麽了?”

　　你一直問我心裡是怎麽想的，那你心裡又是怎麽想的呢?

　　我趕緊喝了一大口稀飯，瞬間口腔感覺到了刺痛感，說不出話來。我仰起頭張開了嘴。

　　沐藜:“是被燙到了嗎?”

　　醜態，醜態，為什麽又展現在別人面前了啊?我一直保持的淡定和沉穩呢?即使燙到了嘴，燒斷了喉嚨也給我把稀飯咽下去啊！怎麽?有什麽不堪你就非得表現出來嗎?陶天！

　　咕咚一聲，我感覺到胃也在灼燒。

　　我面無表情的臉應該還在吧:“嗯。”

　　沐藜:“傻子，不嘗嘗就喝那麽一大口。”

　　我剛才隻想拿東西擋住嘴啊，

那不是因為不想回應你嗎?　　我笑著:“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這仿佛是一段相聲貫口。

　　沐藜:“知道了，知道你背下來了。”

　　…………

　　時間回到剛升高中的夏天。最熱的月份已經過去，天氣並未轉涼。

　　每次上午跑操的時候，我就成為了一個小醜。汗止不住地流。

　　我感覺到頭皮裡汗液的流動，從鬢角和前額淌下，眯住了眼睛。鹽分刺激著眼球，我不敢把眼睛完全完全地睜開。

　　他們一定都在看我吧，真想把這顆頭砍下來啊。要是有流汗比賽的話，我一定可以得第一名吧。

　　我在朦朧之中像是撞到了什麽人。

　　對不起，對不起，別扭過來啊。我胸前的汗一定蹭到她了吧。

　　那人竟然是笑著的，還有她的眼睛，竟然沒有一絲怒氣。

　　古月:“陶天?”

　　我:“啊?”我感覺到一絲輕松。

　　快說對不起啊。

　　古月:“你怎麽出這麽多汗啊，沒事吧?”

　　又來了，又來了。別再說了，別再陳述這個事實了，好嗎?因為我不正常，因為我有病啊！

　　我:“沒事，我本來就能出汗。”

　　古月:“放了學要去賣冰棍嗎?就去那個朝陽小賣鋪。”

　　我隻想著避開她的視線，語速變得很急促:“好。”

　　古月:“你真地沒事吧?”

　　別再和我一起走了，讓我一個人藏起來，行嗎?

　　我笑著:“沒事兒，本來就是這樣。”

　　…………

　　沐藜遞給了我一張衛生紙:“你沒事吧?”

　　那張衛生紙根本拯救不了我啊。我怎麽一緊張就出這麽多冷汗呢?

　　我看著稀飯裡的小米顆粒，接過了紙:“沒事兒，你又不是沒見過。”

　　可你明明見過，為什麽還要再提呢?

　　沐藜:“等我一下啊，我去超市買包紙。”

　　我:“不用了。”

　　我快速喝完了冷掉的稀飯，快速起身逃走。

　　沐藜明顯沒有聽到我小聲說的最後一句話。

　　…………

　　我套上了校服，來遮掩裡面的汗漬。汗液浸濕的衣服給我裹了一層保鮮膜，密不透風。我甚至連呼吸都會因為衣服緊貼身體而受到阻礙。

　　沐藜跑進了教室，她手裡攥著一包紙，還有一根熱帶水果味的棒棒糖。

　　沐藜舉起了棒棒糖:“哈哈，陶天誘捕器。”

　　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啊?我和你之前沒什麽關系吧?

　　我:“謝謝。”

　　沐藜:“還得麻煩你給我講物理題呢，這個是酬金。”

　　謝謝，我似乎想到了什麽。我這一年半堅持的，一直保持著的，原來不是繭。

　　我撕開了糖紙:“職責所在。”

　　混合的水果味充斥了整個口腔，連汗液的苦澀也消失不見了。

　　…………

　　還未冷掉的夏天好像在涼爽入口的瞬間結束了。

　　古月大口地唆著冰棍:“好爽啊。”

　　還好是一句我不需要回答的話。

　　古月:“陶天，你知道為什麽冬天不能吃冰棍嗎?”

　　我:“為什麽?”

　　古月:“因為那是所有人都在告訴你，你就會它是對的。當然了，吃了確實會肚子疼。”

　　你在說什麽啊?只會和我打招呼的家夥。

　　古月:“我有時候會覺得，我現在做的事，就像在冬天裡吃冰棍。”

　　我:“啊?”

　　古月:“為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唄。抽煙喝酒也是一樣，和他們混在一起也一樣。”

　　那只是赤裸裸的墮落吧。

　　古月:“真羨慕你，生來就與眾不同。”

　　那我給你好了。

　　古月:“可惜不能給我。”

　　我:“出那麽多汗也很麻煩的。 ”

　　古月:“神也會因為神力而苦惱。”

　　…………

　　包在我周圍的是蠶繭嗎?或許有時候是。但是當我表裡不一的時候，它就是一個套子。我就是套中人。

　　因為初中的事情，我自然地認為先表露真情的人就會吃虧，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和我一起打籃球，一起玩遊戲。但是當我被人打，考糟糕的時候，他們為什麽還可以心安理得地嘲諷呢?不應該幫助我學習，給我護架嗎?他們一直是旁觀者，那不管是什麽時候，我也冷眼看著好了！

　　這套子大概就是那時候形成吧。不知不覺我也加入了他們，成為了他們的一份子。我笑著，大笑著，嘲笑著。可我明明是和他們不一樣的啊?為什麽會和他們做一樣的事呢?

　　難道表面上和杜鵑做朋友，給她講題，給她推薦治療口臭的藥品，就證明我是一個好人了嗎?

　　不，不是這樣，我得從心底裡承認，默認，無條件地認為，她就是我的朋友。我們的友誼絕對不只是一盒殺菌清新的藥膏，一根熱帶水果味的棒棒糖和一包奇怪的黃瓜味薯片那麽簡單。

　　我帶上套子，以為自己已經進化。;可當我摘下套子，才發現我一直在原地踏步而已。努力地練球，認真地學習，和沐藜的約定，真心對待古月，告訴王弦他是錯的……這些我在心裡默默許下的事情，到現在一件也沒有實現。

　　我只是以為我在努力而已，我只是以為我改變了而已。現在我終於回過頭來卻發現，我身後沒有一個清晰腳印。

　　哈，我一直在原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