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吳二娘的房子,沿著小路七八十米就能上機耕道,那機耕道就是到鄒家場的。上了機耕道,順溝往下半裡多路就是一個岔路口,那是機耕道的盡頭,旁邊是龔三嬸他們一大家人的“龔家林盤”。這就上了一條柏油路,柏油路的一頭到更遠的乾家店子場鎮,一頭再半裡路就是鄒家場的正街。
端陽趕場比平時還要熱鬧些。從龔家林盤的口子就擺起了賣“草草藥”、粽葉子、皮蛋的小攤攤。看得出來,這些都是現來整錢的攤攤,好多都是三輪車馱著草草。艾草、蒿草,只要有點藥用價值的好像都被摘來了。
“婆,我們買不買草草藥呢?”
“我們不買,乖乖,我們房子背後那麽多青蒿,長老了都沒人吃。”
龔三嬸也在路邊做起了臨時生意,她鋪了一張家用的草席子,上面擺著一捆一捆扎得巴巴適適的青蒿,估計也是趁著端陽亂喊價。她今天頭髮梳得溜光,一件花格子衣裳也乾乾淨淨的。賣錢不賣錢,攤攤要扯圓嘛。
“耶,三嫂,你今天也出來發財哇,你才是‘鬼想錢,插秧田’!”吳二娘路過龔三嬸的攤位,少不了寒暄幾句。
“是哦,吳二嫂,現在不多賣點草啊,樹啊啥子的,等後頭搬遷了,佔田了,都是人家的了!賣兩個,打打小麻將也對嘛!”
“還是你三嫂子的算盤打得精!我屋背後那麽多青蒿,你要你就去扯!”
“要得要得!”龔三嬸聽了這話,笑得眯了眼睛。
吳二娘牽著外孫一路朝前,這就是鄒家場的街了。鄒家場在溫江和雙流交界的地方,進了場鎮就是雙流縣的地界了。街上熱鬧非凡,榨油坊門口的菜籽飄香,油桶桶黃澄澄發亮。龍池老街的老茶館門口架了兩三排自行車,一群大爺在茶堂子裡喧嘩,倒茶的老婆婆跑前跑後。道兩旁讓人目不暇接:賣鐵掃把的、賣竹框框的、賣雞仔兒的……應節氣的鹹蛋、皮蛋應有盡有。
到了一個十字口,黃鴨子的攤位在拐角處,菜板面前整齊地擺著鹵鴨和甜皮鴨。他正在給買主裝包、算價錢。黃鴨子平時在家裡賣,逢場天才擺上場鎮
來。這時他生意好,根本沒看到姑媽吳二娘和秦傑,倒是吳二娘主動牽秦傑過去陪笑,對秦傑說:“喊表叔噻!今天瓜了?表叔都不喊了啊!”
黃鴨子顧不得回頭,他心頭也有譜,根本不看,一面給顧客扯塑料袋一面說:“哦,是姑媽嗦,帶傑娃兒來趕場哇,傑娃越長越乖啦!”說著,黃鴨子鑽空用小塑料袋包了一個最小的鹵鴨腳兒遞給秦傑,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吳二娘。
吳二娘也咧開嘴:“傑娃,說‘謝謝表叔’哇!”
“謝謝表叔!”秦傑的眉毛霎時舒展開來,比長老的青蒿還撐得開些。
“姑媽我不陪你們了哈,生意搞不贏!”黃鴨子邊宰鴨子,側臉一個假笑。
婆孫倆朝菜市那條街走去。這條街的第二家就是鄧老大的兒買的房子,因為鄧家在生產隊的老房子老得快垮了。這房子高高大大,一棵梧桐樹長在房側,門口有十來平方的空當。這條街很窄,擺上攤位,自行車也是不好過的,鄧老大的老婆在門口做寄放車子的小生意。
“親家嬤!今天生意好哇?”吳二娘朝鄧老大的老婆喊了一聲。
鄧老大的老婆假笑:“二嫂你又笑我哦,我本來就是做‘耍耍’生意!”
秦傑趁大人說話,踮著腳地朝鄧老大屋子裡看。小院裡的方桌前坐著一個女孩,或許是鄧梔在寫作業吧!
“二嫂,聽到說,鄒家場上頭,要‘佔了’,要‘吃票子’咯!”
“八字還沒得一撇!管他的,‘佔了’就‘佔了’!反正我都窮得打鬼!”
“‘佔了’噻,有錢了,吃的好,耍的也好,搬到乾家店子打機麻,連牌都不用砌了!簡直是神仙日子了哦!”
“神仙啥子哦,田沒得了,土地爺都當不成神仙,都要成這鄒家場的野鬼!你們安逸噻,在鄒家場買的房子,拆了,雙流縣要賠錢;生產隊的老屋佔了,溫江縣也要賠錢。簡直是‘斧頭吃釘釘’兩頭響!”
“我們二嫂牌打得好,說起話也在算長牌張子哦!”
兩人說完都笑了起來,只有秦傑沒有笑。
今天鄧大爺爺好像不在家。唉,過生日也沒什麽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