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這個場趕得不太愉快，秦傑像有什麽心事，悶悶不樂的樣子。

　　中午，吳二娘燒了一條兩斤多的花鰱魚為秦傑過生。這魚是吳老二專門從河壩裡買回來的，老兩口好像都不怎麽愛吃魚，只看著傑娃兒笑。傑娃兒吃得越多，兩口子笑得越好看。

　　吃完午飯，吳老二喊吳二娘帶孫兒早點去李長腳兒的茶館，他來洗碗。

　　“你去茶館頭聽聽他們說，我也聽說了，啥子‘城鄉一體化’、‘城市化’，不曉得究竟是怎回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搬可以搬，我老先人的墳又朝哪兒搬?”

　　“好！”吳二娘一回頭，牽起孫娃子就出門了。

　　茶館裡已經坐了幾個人:龔三嬸、劉老太爺、張老二。

　　大家都曉得，張老二常做大生意，不打小牌，肯定見的世面多。龔三嬸真是個“人精”，天天精神十足的樣子，真是跑得快，收了攤攤回來吃了飯，已經在這兒問張老二“拆遷”的事情了。

　　“我們三畝林盤的‘清苗費’怎個算呢?”“我們老娘和我們一個戶口，就不能分兩套房子的平方?”“萬一我們老娘沒等到拆遷就死了，不是啥子都沒得?”龔三嬸一句緊接一句，都曉得，她歷來算得精，也刁，連媽死都敢亂說的，也只有她了。

　　張老二抽著一支牌子明顯與一般人不同的煙，煙杆子比一般的煙好像長了很多。他半躺在竹椅子上，一邊吐煙圈，一邊說“不著急、不慌”。每次回答龔三嬸的問題，他都不忘脫開他的高級皮鞋摳一摳腳，不曉得是腳癢還是皮鞋貴。

　　龔三嬸的問題往往是直中“要害”的，茶堂子裡的人漸漸多了，比往常還要多。李嫂子過來倒茶，聽了三言兩句，插了一句嘴也問起張老二:

　　“我這個院壩這麽寬，連上背後的自留地，我把它改成‘農家樂’，那不是要多賠一半的錢?”

　　“是哦，挨著大路那幾個生產隊，好多都把自家改成了二不掛五的‘農家樂’。”張老二摳了摳腳，隨即又抿了一口花茶，“改完了好要價，拆遷的時候，頭兩三回不要簽字，和上頭耗一耗，沒有漲不起來的！”

　　“管他的哦！”劉老太爺呷了一口素茶，“我劉老頭兒沒得牽絆，好日子也過過，撇日子也過過。要死了還賠我幾個錢?假吧意思還可以打幾場大牌，撿到的娃娃當腳踢。”

　　李長腳兒胸口別著梔子花，提著水壺，口含著破煙鬥走出來。趁給吳二娘倒茶，悄聲和吳二娘念叨:“你聽，二表嫂，我們那家人才是‘錢伏心’，我不好說，想那麽多幹啥子?鄒家場上頭是聽說要拆遷，我就不信三年兩年就拆到我這個老林盤了。我們這兩個大隊，九裡的八裡，拆不拆到這兒都不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搬到小區頭關起了，哪有這溝邊上安逸！”

　　“你在說啥子呢李長腳兒！”李嫂子喝了一聲。

　　“沒有啊沒有啊，我沒說啥子啊。”李長腳兒隻朝李嫂子裝嬉，煙鬥嚇得掉在地上，好像還把腳趾頭燙到了。

　　“噗呲！”吳二娘笑嗆了，傑娃兒連忙給婆捶背，堂子裡的人都在笑李長腳兒。

　　“李嫂子哦，說得對哦，你曉得啥子哦！長腳兒哦！拆不到哦?拆不到才怪哦！二隊上都來了哦，下半年就是我們隊上哦，你跑得脫哦！”周啞巴一邊笑，一邊用他含著大舌頭的慢嘴皮，也激動地朝李長腳兒諷了一大段。

　　“整到了！三個大隊都發財！”鄧老大靸個草鞋，拿個大棕櫚葉子裁的扇子搖著，牽著孫女兒梔梔走進茶堂子，朝眾人笑著吼了一聲。

　　秦傑眼睛都亮了，他才不管李長腳兒啥子“跑不脫”，隻曉得下午可以和鄧梔耍才是“跑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