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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禦劍錄》第四十四章 武林門外
  秋天的臨安午後,秋桂隨風灑落、密如雨珠,人行其中,如同沐雨披香。獅虎橋河下的百井坊巷,魚行林立,吆喝記帳聲不時響起,不遠處,來自塘西、德清水鄉的漁船三三兩兩停泊在河邊,漁炊煙起,好一幅江南秋日漁火景象。

  百井坊巷兩側有好幾家茶肆,有的門口有茶博士敲打響盞,高唱叫賣,招徠著顧客;有的請來樂師教人學樂器、學唱曲,有人正在幽婉唱道:

  “去年相送,余杭門外,飛雪似楊花。

  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

  坊巷中段的潘家茶肆,門口布置得精致雅潔,有五六個江湖人士正坐在門口處品茶聊天。一個身著藍衣的漢子見茶水快喝完了,便舉手,店小二立刻小跑過來,問道:“客官,您要再點些什麽茶?”

  那藍衣漢子看了看茶品,道:“再來個七寶擂茶,和西湖龍井。”旁邊一個灰衣男子道:“師兄,這家的鹽鼓湯不錯,我要一碗。”藍衣漢子點頭。店小二記好茶品湯名,臉上帶笑便走開了。

  藍衣漢子看著眾人,道:“對了,最近江湖出了件大事兒,你們可知道?”

  灰衣男子眨了眨眼,道:“師兄,你是說三山五嶽的八個門派結盟之事?”

  藍衣漢子點頭,道:“正是,他們結成八派劍盟,還推選了一個盟主。”

  其他人一聽,都是不禁點頭,交頭接耳議論起來。過了一會兒,灰衣男子問道:“那這盟主是誰呢?”

  藍衣漢子笑了笑,道:“你們猜猜看?”

  灰衣男子道:“嵩山派掌門封星河?”藍衣漢子笑著搖了搖頭,旁邊有個人道:“聽說封掌門練功時不慎受傷,傷得可重了,要清修數年才會痊愈。我猜也不是他。”這時,店小二端著七寶擂茶、西湖龍井和鹽鼓湯走了過來,他笑容可掬,放好茶飲,便轉身走開。

  藍衣漢子一邊斟茶,一邊問道:“你們繼續猜猜。”

  灰衣男子端起鹽鼓湯喝了一口,又道:“那是華山派掌門郭清隱?”藍衣漢子還是笑著搖頭。灰衣男子皺了皺眉頭,道:“那就奇怪了。師兄,你就別賣關子了,說吧。”其他人也有些心急的道:“是啊,說吧師兄。”

  藍衣漢子喝了口西湖龍井,笑著道:“是一個叫陽川海的年輕人!”

  灰衣男子眼睛一亮,道:“就是那個雁蕩山派一百多年來最年輕的掌門?”藍衣漢子微笑著點頭。旁邊一人道:“這個人我有耳聞,聽說掌聖還教過他幾招玄陽掌呢。”灰衣男子把鹽鼓湯喝完,舔了舔嘴唇道:“聽說此人曾是凌波派門下,被逐出師門過,後來和一個啞女仗劍走天涯。是真的嗎?”

  藍衣漢子點頭,道:“確實如此。不過陽川海當時被逐出師門乃是一場誤會,凌波派掌門朱三進早已在江湖上廣發帖文,說當時陽川海乃是受人誣陷,也算是還他清白了。”

  另一人用佩服的口氣道:“這麽年輕就當上一方盟主,真是年輕有為啊!”

  灰衣男子嘖嘖讚道:“確實是啊,你想想,名震天下的掌聖都能傳授他武功,這陽川海看來確有過人之處。”

  藍衣漢子品了一口西湖龍井,隻覺滋味濃醇。一會兒,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眨了眨眼,問道:“今天是黃歷八月幾?”有人道:“師兄,是黃歷八月初九。”藍衣漢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道:“啊,那就是今天啊!”

  眾人不解,問道:“今天有何事?”藍衣漢子瞪眼道:“今天乃是八派劍盟的盟主受封儀式,

就在武林門的臥虹亭啊。”灰衣男子聽了,眼睛一亮,道:“那趕緊去看看啊,切莫錯過了!”眾人於是紛紛起身,藍衣漢子叫來店小二結了帳,便帶著眾人往武林門北邊匆匆趕去。  紅色的楓樹在密林深處隱隱約約,靈動的小河在曲環路間咚咚叮叮,清新脫俗的空氣在山間彌漫蕩漾。大約一盞茶的工夫,藍衣漢子等人來到臥虹亭,只見那裡早已圍滿了江湖人士,其中大都提著佩劍,看起來是八派劍盟的弟子們。

  “受封完畢,接下來請陽盟主講話!”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臥虹亭回蕩,是泰山派掌門范秋風在主持受封儀式。在場地中央的最顯眼處,坐著三山五嶽各門派的掌門人,包括嵩山派掌門封星河、華山派掌門郭清隱、衡山派掌門呂鏡、恆山派掌門定真師太、黃山派代掌門王到、廬山派掌門熊思平。靈隱寺的方丈圓心大師也受邀前來,在前頭就坐。

  陽川海坐在最中間的盟主之位上,而他身旁的封星河雖然臉帶微笑,但面容沉暗,看起來氣色不佳。不遠處,柳曉然由雁蕩山派眾弟子簇擁著,靜靜坐在那裡,面含微笑地看著陽川海。

  此時,眾人紛紛鼓掌,恭迎陽川海上台講話。陽川海面帶微笑,走到場地中央,他環顧眾人一番,抱拳道:“多謝諸位了!陽某承蒙各位掌門人抬舉,今日受封盟主一職,實在是受寵若驚,今後定當竭盡全力,為我們八派和睦相處,為匡扶武林正義,盡一份綿薄之力!”

  “說的好!”封星河微笑著點頭,大聲誇獎。眾人也是紛紛喝彩叫好。

  “我覺得他說的不好!”忽然,一個黑衣身影從山林裡飛衝而來,兩縱三躍,已經來到陽川海身前。眾掌門不由一驚,都暗歎這不速之客內功了得。待得那黑衣身影定下身形,眾掌門定睛一看,心頭一震,來人竟然是拳怪。

  拳怪一臉傲慢,瞥了陽川海一眼,冷聲道:“姓陽的,沒想到你竟然當上一方盟主了。”這時,又有一個白衣身影飛縱過來,是拳怪的大徒弟,“冷面書生”司馬岩。

  眾位掌門見來者不善,又知道陽川海和拳怪素有恩怨,心知今日恐有一戰,便都站立起來。果然,拳怪走近陽川海,道:“小子,今天我徒弟也在這,你多次和他過不去,今天我們就把舊帳一起結了吧?”

  陽川海頓時想到鐵大鐵二那日喪命在拳怪手上的情形來,心中火氣,怒目圓瞪,道:“老怪,還我鐵大鐵二兄弟的命來!”說著,他猛然上前一步,空手戳向拳怪的曲池穴。

  拳怪見他空手無劍,但招式奇快,便略為一閃,向肚臍翻轉握拳,然後朝對方中路擊去。陽川海陡然間隻覺一股極其剛猛的力道湧來,於是側身半步,運用內家功力,將對方力道化解開去。

  郭清隱見狀,走到陽川海的盟主座椅上,從他的劍鞘裡拔出劍來,喊道:“陽盟主,接劍!”陽川海騰空一躍,將自己的鐵劍握住。

  拳怪冷冷笑道:“今日我就領教一下八派劍盟盟主的武功!”說著,他運用真氣,握拳如虎,雙手如鷹翅展開,左手削勢,右手衝勢。陽川海則伸劍禦敵,縱步高飛,如疾風撥雲,隨來隨去。轉眼之間,兩人打鬥了五十多個回合。

  場下的柳曉然心中緊張,她知道拳腳無眼,場面甚是凶險,便走上前來,滿臉都是緊張神情。而就在不遠處,司馬岩偷偷瞥了她幾眼,他有想上前將她製住,但又有些猶豫,只因不久前他聽師弟毛松說,曾被此女用“無心指”奇功一招點中穴道。

  此時,場上拳怪和陽川海兩人鬥得正酣。只聽拳怪大喝一聲,左拳護住了右拳,換變拳勢,橫衝掃向對方肋部。陽川海知道對方內功深厚,當下不去硬碰,閃身直掠,使出滄海劍法之“海內無雙”,劍如大鵬展翅,力透劍鋒,直取對方中胸。拳怪身隨拳移,退後一步,然後隱而不發。陽川海也撤步倒劍,靜觀對方拳勢的變化。

  拳怪心中有些詫異,暗想:“為何此人劍術,又較上次高強了許多?”他這些年來縱橫江湖,罕有敵手,除了刀俠、劍癡、掌聖三人,其他江湖人士他一概不放在眼裡,今日卻覺得陽川海著實是個讓自己頭疼的對手。於是他深吸一口氣,使出兩招九異拳,全都自兩翼襲來,拳氣如風,拳速如電。但陽川海縱躍旋回,拒前製後,戮左迎右,一劍複一劍,全無懼色。此時秋桂隨風灑落、密如雨珠,落葉中只見陽川海劍影翩然,任由拳怪雙拳齊下,他也是越殺越緊,劍術步法絲毫不亂,顏色神態一點不變。兩人你攻我守,或進或退,拳劍交錯之間,又交手了一百多個回合。

  場邊的靈隱寺方丈圓心大師看著這一番龍爭虎鬥,不禁點頭,道:“陽盟主真是百年不遇的武學奇才!”

  八派劍盟的眾弟子們何曾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頂級決鬥,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其實何止這些年輕弟子們,眾掌門也大都沒見過如此這般的絕頂高手對決。於是眾人都屏住呼吸,靜觀其變。

  一旁的柳曉然不明拳理劍道,倒是越看越心驚,她離陽川海極近,因而看得又特別清楚,心中焦急不已。

  這時,場上拳怪疾衝一步,反腕振臂去撞,陽川海隨手挑劍,迎門倒刺。拳怪見劍路奇絕,於是一閃,使出劈、捕、拍、撞、按、劈、崩、鑽、炮等九種不同變化的勁道來。陽川海識得這九異拳的厲害,於是劍勢凝回起舞,劍尖正透敵心,想逼迫對方緩下攻勢。拳怪卻不退閃,縱步伏地,一招又一招連環襲來。陽川海挽劍變勢,巧妙地轉守為攻,以身避身,以劍找劍,嗖嗖如翅,如霞光,如落月流星。

  如此拳劍激蕩,兩人打的是大開大合,已然互搏了三百回合。

  卻說司馬岩在一旁觀看良久,心頭很不是滋味,一來嫉妒陽川海武功如此了得,二來記恨他往日三番四次阻攔自己,於是心中惡念升起,打算乘其不意,上前偷襲。此時陽川海和拳怪打鬥正酣,背部空門大露。

  司馬岩見機不可失,便暗運真氣,拳勁蓄勢,悄無聲息地向陽川海身後走去。他剛抬腳兩步,離陽川海不遠的柳曉然便看在眼裡,心頭一驚,便趕緊上前兩步,口中喊道:“阿海,小心暗算!”但此時司馬岩已全速揮拳,如突襲的獵豹一般朝陽川海後背衝去,陽川海的雙劍已然在拳怪的渾厚拳力糾纏之下,無法瞬間轉身抵擋或閃避。

  其他眾掌門見此情形,都是大驚失色,但因為距離較遠,想要上前解圍已然不及。

  離陽川海最近的是柳曉然,她見形勢萬分危急,心中不及細想,急匆匆飛奔兩步,擋住了陽川海後背露出的空門,而此時司馬岩的猛拳已然衝來,只聽“砰砰”兩聲悶響,柳曉然的胸腔腹部被司馬岩的偷襲重重擊中,鮮血頓時噴口而出,隨後無力地癱倒在地。

  數丈之外的眾掌門大驚,紛紛拔劍飛身上前,刺向司馬岩,司馬岩見不妙,便躲到拳怪身旁。陽川海此時已從拳怪的拳力糾纏之下脫身而出,瞥見身後柳曉然的樣子,心中大亂,驚呼道:“然妹!”他全力疾速揮劍幾下,將拳怪逼得後退兩步,然後抱起柳曉然。

  拳怪見眾掌門都已攻來,知道是觸了眾怒,暗道:“對方人多勢眾,如若一擁而上,我今日討不到便宜,而且徒兒或許還逃不脫。”便想先離開此地,於是虛晃幾拳,逼退身前之人,道:“岩兒,走!”隨後和司馬岩施展輕功,向場外飛去。眾人心中擔憂柳曉然的傷勢,也不追趕,都收起劍來。

  陽川海抱起柳曉然,見她容顏慘白,雙目緊閉,頓時心急如焚,他腦海一片空白,滿臉痛苦道:“然妹,你為何要替我擋這一拳?我有內力護身,就讓司馬岩那狗賊偷襲我一拳,又能如何?”柳曉然身子微微一顫,嘴中又噴了一口鮮血出來,陽川海見狀頓時心痛不已。

  圓心大師一臉肅然走了過來,道:“陽盟主,需得用內力療傷片刻,否則會心力憔悴,性命堪憂。”陽川海這才緩過神來,趕緊用左手隔衣按住柳曉然的靈台穴,以內息送入。圓心大師也坐了下來,運用內家真氣於一指之尖,點住柳曉然的懸樞穴,很快就有一股炙熱之氣鑽進柳曉然體內去。

  一會兒,柳曉然口中不再噴血,微微睜開雙目,但眼神暗淡無光,看上去極為虛弱。八派劍盟各掌門看在眼裡,都是義憤填膺,對司馬岩的卑鄙行徑憤慨不已。

  圓心大師收回真氣,然後為柳曉然把脈一番,方才站了起來。陽川海也停下手,焦急問道:“大師,然妹傷勢如何?您可否醫治?”

  圓心大師歎了一口氣,道“哎!傷得太重了!柳施主被打中多處要害,心脈、氣血、經絡、髒腑,都是大傷啊!”他輕輕搖頭道:“老衲無能為力。”

  “這可如何是好啊?”眾人一聽,頓時束手無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陽川海心頭一沉,看著雙目微閉的柳曉然,道:“然妹,你現在感覺如何?”柳曉然氣若遊絲,說不出話來,看上去極為虛弱,不一會兒又閉上了眼睛。陽川海心亂如麻,好一會兒,他才想起道:“看來,只能去找藍夢姑婆婆了。只可惜,她回福建漳州老家了。”

  陽川海問圓心大師:“大師,我打算帶然妹去找一個醫術高超的老前輩,但路途遙遠,我想路上我用內家真氣為然妹療傷,可否?”圓心大師道:“剛開始固然可行,但柳施主傷勢太重,恐怕你的內力療傷之法也支撐不了她太久,哎,但願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有神醫,那就速速求醫去吧。”

  陽川海點頭。 他朝向八派劍盟眾掌門,道:“諸位掌門,今日突遭此難,在下不得不向大家告辭一段時日。自今日起,由封星河和郭清隱兩位掌門擔任副盟主,統籌八派劍盟日常事務,你們看可好?”多位掌門人紛紛點頭道:“我等聽陽盟主的。”

  陽川海向封星河和郭清隱抱拳道:“不知二位前輩意下如何?”封星河和郭清隱抱拳道:“我二人樂意效勞。”陽川海施禮道:“那就有勞二位前輩了!”他看著柳曉然慘白的面容,心亂如麻,道:“那在下先告辭了,回住處之後,我打算今夜就開始趕路,先去寧波港,然後坐船南下去福建。”眾人抱拳道:“陽盟主但去無妨,願柳姑娘早日康復!”

  當下,陽川海抱起柳曉然,告別眾人,離開了臥虹亭。眾人目送他離開武林門,駐足良久,才返身聚集一起繼續議事。

  且說陽川海回到住處,簡單打點行李之後,便雇了車馬,帶著柳曉然往寧波港而去。一路上,他趕路甚急,較少停歇,因而隔日便到了寧波。

  寧波港口熱鬧非凡,帆檣如林,鎮鼓相聞。陽川海不久前剛在此處乘船回廣東過,因而對這一帶算是熟悉,很快就尋到了一艘準備駛往福建漳州的大海船。他帶著柳曉然登上了船,只見船板上人來人往,有的人在往船上搬越窯青瓷,有的扛著大箱的綾羅綢緞,還有遠道而來做貿易的波斯人不時走動,看上去一派熱鬧的景象。

  傍晚時分,大海船就揚帆出海了,在日落黃昏之中,滿載著貨物和各地的商人、旅者,朝著南方的海面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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