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日暮西垂。
一輪皎潔的明月緩緩出現在天際,銀灰色的月光從天空灑落,灑滿了這座剛剛經歷了血與火的城池。
睢然策馬從南櫟城走出,他撇了一眼城門口那不知何時用南唐士卒頭顱搭建起來的一座巨大京觀。
那些堆砌京觀所用的頭顱帶著臨死前的絕望,扭曲的面孔或驚恐,或憤怒。隨著風聲呼嘯過京觀的間隙,發出一陣陣詭異的呼嘯,就如同這些士卒的冤魂在不斷的哀嚎咆哮。
在這明月之下,京觀之中,這些死去的冤魂仿佛不斷借著風聲訴說自己所經歷的痛苦與劫難。
睢然看著面前這座帶著鮮血淋漓的京觀,恍若覺得自己不知何時便來到了地獄。
“打仗。就是這樣。”這時一騎從城門處緩慢策馬行到睢然身側,緩聲說到:“你畢竟不是武夫,沒有見過沙場。自然也無法想象沙場的慘烈。”
睢然搖了搖頭似乎自嘲一般的說到:“是不一樣,也的確想不到。人命就如同秋收之前的雜草一般,就這麽被割倒,丟棄。”
扈從打扮的人影說到:“所以,我覺得你這次有些著急了。
沙場與廟堂終究還是不同。
而李冉是個人才,又恰好是個少年。少年難免會被少年意氣所牽引,做出一些……我們覺得很蠢笨,但是他們卻覺得理應如此的事情。”
這時的睢然似乎已經丟棄了剛才看到京觀之時的短暫感傷,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的明月,雙眼微眯,語氣淡漠的開口說到:“少年意氣……它本身就是個很蠢笨的東西。
因為見得東西太少,所以才讓它顯得越發可笑。
這世間真正讓人避無可避甚至不得不屈服於下,唯有大勢二字。
在這兩個字面前,所謂的少年意氣……終究是個笑話。”
睢然回過頭看著南櫟城的影子,意氣風發的說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他李冉哪怕在將才無雙,也不過如此。
上兵者謀的道理,這種莽夫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所以,他是個人才,也是個蠢材。
但我相信,這次他會做一個聰明人。
他也沒得選。”
睢然轉頭對著身邊扈從說到:“留下三營兵馬準備接管南櫟城吧,但是你記得告訴他們,不該拿的東西不要拿,不該動的東西不要碰。
我不怕他少年意氣,不代表這不會讓我為難。”
話音剛落,睢然便轉身,揮動手中長鞭策馬絕塵而去。
……
李冉依靠著梁柱,努力的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他虛弱的笑了笑。
寇淮原本通紅的雙眼,似乎瞬間便決堤。
他扭過頭,渾身抑製不住的顫抖著。
“哭什麽?
閻王爺終究還是不敢收了我,我去鬼門關轉了一圈,他們嫌我難伺候便把我趕了回來。
要不是你們吵的聲音太大,我估計我還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多睡一會兒。”
李冉扶著梁柱走到寇淮的身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外一隻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寇淮的腦袋笑著罵到:“哭哭啼啼的像個娘們兒。你剛剛不是還要提刀砍人?”
“大哥……”寇淮扭過頭,雙眼通紅卻帶著笑容哽咽的說到:“我們剛剛鬧著玩呢,你沒事就好。”
李冉示意寇淮把自己扶到椅子上,然後他看著桌上的兩壇子竹葉青,
伸手把封紙撕開,頓時一股濃烈的酒香味道在這屋內四處肆意飄逸。 “好酒啊。”李冉貼近酒壇伸著鼻子用力的嗅了幾口,隨後真心讚歎到。
隨後李冉對著幾人揮手說到:“來,都站著幹嘛?這麽好的酒,過來喝酒!”
陳同浦走上前,一把按住李冉的手腕,嚴肅的說到:“你的傷還沒好,不宜飲酒。”
李冉抬頭看著陳同浦,蒼白的面孔帶著細微的笑意,他笑著對陳同浦說到:“這酒……得喝。不喝不行!”
“不行!”
陳同浦抓住李冉的手越發用力,甚至都可以看到他因為用力,手上暴起的青筋。
“這一次,你得聽我的。不宜飲酒。”
李冉伸出自己的手抓住陳同浦握住自己的手,他的笑容越發燦爛但他的眼裡卻帶著深深地無奈:“為了外面的兄弟,這酒今天我都必須得喝。
大勢在他。
不在我們。
我們沒得選。
既然,已經確定了都沒得選。那總要給他個面子。也算給我們留下裡子。”
陳同浦的手在聽到李冉這句話後,無力的松開。
他踉蹌的往後退了幾步。
李冉自顧自的抱起酒壇,猛的喝了一大口。
或許是因為牽扯到傷口的緣故,李冉在喝下這一口酒後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隨著咳嗽,李冉吐出了口中的酒水。
而酒水混著一絲血紅濺落到地面。
眾人看到這一幕擔憂的想要上前,卻被李冉伸手攔住。
李冉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看著面前的陳同浦與寇淮。
“同浦說的沒錯,我們不能在繼續跟土匪一般了。如果為了我自己一人,就讓兄弟們把用命拚出來的南櫟城舍棄,我做不出這種事。”
“就當為了慶祝咱們兄弟們終於可以把這個冬天熬過去。
我喝點酒沒事,畢竟拿下了南櫟城,高興!
畢竟咱們兄弟們很快就要當官了,高興!
所以這酒得喝,不光我要喝,你們也要喝。來……”李冉把酒壇遞給寇淮:“你先喝。”
寇淮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
哪怕他不知道李冉跟陳同浦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他已經感覺到此時此刻這酒不單單只是酒而已。
“過來。”
李冉對著寇淮再次說到。
“喝。”
寇淮最後還是走到李冉面前接過酒壇,猛的灌了一大口。
“同浦。這次攻下南櫟城你費心了。來……”李冉笑著對陳同浦招了招手:“你也喝點。”
陳同浦猶豫不決的挪動腳步,最終他還是走到了李冉的面前,伸出去扶住李冉的肩膀緩聲說到:“我知道你心裡難受。”
李冉笑著錘了下陳同浦的胸口:“說什麽屁話,弟兄們跟著我就是為了博出一個好前程, 現如今原本求而不得的東西,現在就唾手可得的放在眼前,沒理由為了我李冉,就讓大家再繼續流離下去。
沒得這種道理嘛。”
這時李冉拍了拍陳同浦的肩膀,笑著說到:“再說了,哪怕有了官身,你們也不一定就不跟著我了。
所以這是個好事,就只是頭上又多了幾個管事的而已。
僅此而已。
就算他把弟兄們分開了,又怎麽樣?
這比起兄弟們的命來,算個屁。”
這時王翦走到李冉的身邊,說到:“你放心,有我們在,咱們得骨架子散不了。我們從遼東出來便跟著你,死人堆裡被你拉出來一次又一次。
你去哪我去哪。”
“好兄弟。”李冉笑著把酒壇遞給王翦。
“來。喝!”王翦接過酒壇,仰頭飲酒。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卒突然推門而入。
他氣喘籲籲喘著粗氣,但是當他看到李冉的時候明顯有些激動。
但隨後他卻很憤怒的對李冉說到:“將軍,不好了。那群新來的他媽的狗日的跟咱們搶東西,兄弟們跟他們在庫房門口乾起來了!他們還打殺了咱們幾個兄弟!”
寇淮轉過頭看了一眼,看到了渾身是血的士卒,雙眼變得猩紅一片,他獰笑著怒吼道:“他媽了個巴子的,找死的玩意。老子正憋著一肚子火呢!走,帶老子過去!”
李冉也隨即想要起身,卻被王翦按住肩膀:“這種小事兒,你別急著出面。等哥幾個兒出完了氣,你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