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的良心,不痛麽?”
聽到這句話,鄭彬猛然抬頭,帶著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李盛。
“是你,都是你!”
壓抑的情緒找到了爆發點,鄭彬左手一把扯住李盛的衣領,右手揚起,對著李盛的臉就勢就打。
勁風撲面,李盛卻一動不動,沒有絲毫躲閃的意思,只是眼神平靜地看著鄭彬。
最終,這一拳還是沒落下去。
咬了咬牙,鄭彬臉上閃過些許掙扎,松開了手。
理性告訴他,矛盾已經立在這裡,就算沒有李盛,也會有下一個人來挑破這一切。
“這都打不下去,看來,你的良心,確實不痛啊。”
李盛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鄭彬。
“連事情的經過都沒了解清楚,就敢妄下斷言,判人是非,口口聲聲喊著天地良心,就這,就這程度?”
抬頭,李盛像是看空氣一般從鄭彬身上掃過,轉過身,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領。
“滾吧,別髒了爺的眼睛,跟李爺我搭夥,你,還不配,。”
說完,李盛活動兩下肩膀,施施然向遠處走去。
後面,鄭彬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
第二天中午,
“喲,小老板,又見著你了。”
三合人力市場旁邊的一處工地上,那天賣照片的中年大叔下班路過,看到鄭彬後,上前問道:“恁不是做媒體的嗎,怎麽,也跑到工地上了。”
彎著腰,鄭彬像是沒聽見一般,手上鐵鍬和著水泥。
看見對方壓根不搭理自己,中年男子也不好意思繼續問了。
“唉,哪行哪業都不容易啊。不管怎說,俺必須得謝謝恁,要不是恁們這些媒體,俺這錢,還真要不回來。”
聞言,鄭彬機械地抬頭,看著中年男子,嘴角用力向上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彎下腰,接著和水泥。
“你這麽乾可不中。”
中年男子歎了口氣,
或許為了感謝鄭彬幫他要回工資,他主動走過來,搶過了鄭彬手裡的鐵鍬,然後用鐵鍬將水泥堆成一個火山的形狀,中間留了一個坑。
“小老板你啊,一看就是有文化的大學生,沒乾過這出力活,不懂嘞這門道。”
中年男子說著,打開了水龍頭,拿起水管往坑裡灌水,邊澆邊道:
“這現在可不比以前,
現在,這水泥罐車上卸下來的混凝土啊,瓷實嘞很,你要是就這麽乾著灌,累死你也乾不完。
得像我這樣,多澆點水,澆稀了才好弄。”
澆稀了才好弄,
聽到這句話,
鄭彬瞬間如遭雷擊,
他的面色刷的就變成了灰白,
整個人像是被在冬天澆了一盆冰水般,從頭到腳的冰涼,麻木。
用鐵鍬翻了幾下,將水和混凝土攪勻,中年男子將鐵鍬插在混凝土上,轉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這樣都中,小老板你繼續加油,我先去吃飯啦。”
沒有答覆,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鄭彬就那麽站著。
“請問....”
兩個穿警服的人走過來,
左邊的人剛開口,看到鄭彬的臉,隨即,朝右邊的人打了個眼色,兩個警察互相對視一眼,另一個繞到鄭彬的後方,
前面的警察用手輕輕推了推鄭彬的肩膀,
“請問,是鄭彬麽?”
“啊....”
鄭彬喃喃,
抬頭,眼神裡,一片空洞混沌...... 燈滅了又亮,視野刹那刺眼。
逼仄的房間,昏暗的環境,刺眼的審訊燈,
一切,都隻為突破犯人的精神防線。
但,
當看到今天的審訊對象一副失了魂的魔怔樣,直視著審訊燈,連眼都不帶眨一下的時候。
正在喝水的刑警老張不自覺皺了皺眉,
當了二十幾年警察,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精神狀態這麽差的人,甚至比許多被他們審訊突破心理防線的罪犯都要差。
放下水杯,清了清嗓子,老張開口,慣例問道:
“姓名。”
“鄭...鄭彬”
“認識他嗎?”老張舉起一張照片,輔警接過,走過來將照片放在了鄭彬面前,上面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帶著一副大框金絲眼鏡。
“人...是我殺的。”
鄭彬一語驚人,
“哦?”
老張眉頭一挑,旁邊正在做筆錄的小周聞言,也停下了筆,抬頭看向鄭彬。
“可是據我們所知,張宙是從公司臨時的辦公樓跳下去的,是自殺,現場有很多人目睹, 監控也拍下了跳樓...”
“是我....”鄭彬打斷了老張的話,他低下頭,聲音帶點哽咽,
“是...我發布了討薪的帖子,把他.給...給逼死的。”
鄭彬的話說完,審訊室內外,頓時沉默一片,
老宋那個工隊討薪的事,其實半個月前就已經鬧進了派出所,
雖然社會上的關注度並不高,但在場的警察,大部分都知道其中實情。
甚至,就在昨天接到張宙跳樓的消息時,派出所裡還有人在心中罵過這些自媒體,喪盡天良,吃人血饅頭。
“是我...逼...死的”
“我...有罪...”
“我....殺了人..”
當下,鄭彬還在不停重複著,
看到鄭彬這幅模樣,老張皺緊了眉頭,嘴張了又張,猶豫再三,最後出聲:
“別...太自責,”
這句話似乎有特殊的魔力,鄭彬身體一愣,慢慢抬頭,瞳孔聚焦,盯著老張。
老張沒有躲避,迎著鄭彬的目光,目光盡量誠懇,點了點頭,肯定道:
“我相信,你,肯定也是出於一片好意。”
聽到這句話,鄭彬的眼睛逐漸睜大,
淚,悄無聲息地從眼皮底下湧了出來,劃過他的臉頰,一滴滴打在腿上。
“謝..謝....”
他囁嚅著,嘴唇不停顫抖,
“謝...謝....”
“謝..謝.”
其後,審訊室嗚咽聲起,到最後,變成了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