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看著我幹嘛?”

　　三樓屋內，李盛看著逐漸靠近自己的鄭彬，問道。

　　“為什麽....”

　　“為什麽，你既然是做自媒體的，為什麽不早點把討薪的帖子發出來。”

　　“為什麽啊，你早點發出來，他不就不用跳樓了嗎！”鄭彬朝李盛吼道，眼睛裡滿是血絲。

　　“嗐，你知道什麽，不死人，就這點破事，哪有流量啊。”李盛嘁了一聲，看鄭彬拳頭都攥緊了，慌忙解釋道:

　　“哎哎哎，別激動，別激動，我之前發過，真發過，不信我可以讓你看。”

　　李盛操作鼠標點開自己帳戶的發帖記錄，然後側轉電腦屏幕，鄭彬湊到屏幕前，看到記錄裡半個月前確實發過一個農民工討薪的帖子，不過瀏覽量連一百都不到。

　　一時間，鄭彬呼吸一滯，各種滋味湧上心頭，心裡五味雜陳。

　　“明白了吧，不是我不發，是不出人命，壓根就沒人在意。”

　　李盛將最後一口包子塞進嘴裡，嚼完咽下，“說句難聽的，就算現在死了個人，估計都沒明星手上劃道口子的流量大。”

　　鄭彬慢慢閉上眼，隻覺得胸口發悶，終是意難平。

　　“安啦，總工頭都已經死了，你再憤懣也沒用。”李盛拍拍鄭彬的肩膀，遞過去幾張紅票子。

　　“去，把照片弄回來，通過我的帖子讓這個事件火熱起來，讓他不白死，知道嗎。”

　　鄭彬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沒接李盛的錢，徑直出了門。

　　屋裡，李盛望著鄭彬的背影，搖搖頭，彈了彈手裡的紅票子。

　　“年輕人啊。”

　　...........

　　“所以，你有你們總工頭的屍體照片?”

　　臨近晌午，三合人力資源中心門外，

　　鄭彬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大約五十歲出頭的年紀，灰白的頭髮，黝黑的皮膚，一雙皴裂的手上滿是老繭。

　　“恁說的是老宋啊，有啊。”中年男人嘿嘿笑著，像是在談一樁生意的語氣。

　　“當時我們幾個正在屋內睡哩，咚一聲可響了，我們出來一看，好家夥，老宋在樓底下摔得稀巴爛，那血啊，噴的哪兒都是。”

　　中年男人掏出手機劃拉著，“嘿嘿，特們哩手機都不中，像素不高，就我的拍哩最清楚，你看看，要哪張。”

　　中年男人將手機遞過來，鄭彬隻瞟了一眼就閉上眼睛。

　　“隨便給我發一張就行，我是做自媒體的，想通過網絡幫你們要工資。”鄭彬打開自己的VX，“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恁自己拿著整吧，手機啥的俺玩不懂。”中年男人又將手機遞了過來，鄭彬無奈，接過，添加了對方的帳號，傳了幾張照片後又還回去。

　　“謝謝你啊，大叔，祝你工作順利，早日要回工資。”

　　鄭彬微微彎腰致謝，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人揪住。

　　回頭，只見中年男人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大拇指上來回搓動。

　　明白對方的意思後，鄭彬愣了一下，從兜裡掏出僅有的一張紅票子，塞進了對方手裡。

　　“嘿嘿，小老板還怪上道嘞，走吧。”

　　............

　　“回來啦。”

　　三樓大廳內，李盛正在電腦前敲著鍵盤，看見鄭彬推門進來，問道:

　　“照片拿到沒有?”

　　“嗯。”鄭彬點點頭，然後默默地走到角落的椅子旁坐下，

臉色看上去比出門時更差。　　李盛抬頭，朝鄭彬那裡望了望，笑了。

　　“拿到照片就過來，正好我稿子寫完了，來學學稿子內容怎麽寫，標題怎麽起。”

　　鄭彬哦了一聲，搬著椅子又來到電腦邊坐下，朝屏幕上看了一眼，萎靡的眼神立刻又被怒火點燃。

　　帖子的標題處，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被著重號包括的【豫】字。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李盛樂了，隨即正色道:

　　“標題是用戶接觸到你帖子的第一個內容，毫不客氣的講，標題甚至比你的內容還重要，這起標題的技巧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找人。”

　　“找人?”鄭彬問道。

　　“不錯，找人。”李盛腳下一蹬，轉椅帶著他後滑去，再抓著扶手腰部一扭，就和鄭彬面對面了。

　　李盛伸手，指了指鄭彬，又指了指自己，“找你和我的老鄉。”

　　“你老家北三角的?”鄭彬若有所悟地問道。

　　“嘿嘿，小夥子理解的賊到位。”李盛點點頭，臉色突然又有點不自然，頓了頓，道:

　　“拿到一個熱度，不管是什麽事件類型，你首先就要去找事件裡面有沒有豫市或者北三角的人，一旦找到一個，哪怕不是主要人物，只要在標題上帶上一個‘豫’或者‘北三角’的字樣，帖子的瀏覽量至少翻二十倍。”

　　“這次的事吧，實際上那個監工的活我並沒有乾，了解這件事也是上次因為上次寫討薪的帖子，這個總工頭我那時接觸過，知道是你的老鄉，所以標題第一個字就是‘豫’。”

　　李盛說完，看向鄭彬，“我說的你聽懂了嗎，有沒有什麽疑惑?”

　　“有。”鄭彬想了想，問道:“你這麽做，良心，不痛嗎?”

　　“良心?”聽到這個詞，李盛眼睛微眯，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良心能讓你填飽肚子?還是良心能讓那些黑子改變他們的想法?”

　　“人，可是很難改變的，你就是在帖子裡把自己的老家吹的美出花，他們看都不看一眼，你的帖子不還是白寫?”

　　“可至少我心裡坦蕩。”鄭彬反駁道。

　　“心裡坦蕩......”李盛琢磨著這句話，笑了笑，臉看向窗外，問道:“我們打個賭怎麽樣?”

　　“賭什麽?”

　　“賭你的良心不會變質。”

　　“人活著，當然要對得起天地良心。”鄭彬有些不解，“這東西有什麽變質不變質的。”

　　“那就說好了，至於籌碼....”李盛轉過身，眼睛透過眼皮的縫隙盯著鄭彬。

　　不知怎麽的，鄭彬被他這麽一看，心裡突然有些發毛，感覺自己裡裡外外都讓對方看了個透徹。

　　“籌碼，就用你的命好了。”李盛隨口說道，語氣像是屠夫在談論自家案板上的一頭豬。

　　“你...你開玩笑的嗎?”鄭彬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哈哈，不然呢，我還能真收了你的小命不成，你以為我是地府的閻羅啊。”

　　李盛打了個哈哈，然後正色道:

　　“贏了， 我就給你轉正。但你要是輸了，就給我滾蛋。”

　　“可以。”

　　見鄭彬答應下來，李盛會心一笑，然後看向電腦屏幕，

　　“光顧著跟你扯皮了，數據還沒看呢。”

　　“我看看啊，好家夥，死了人就是好使，這麽一會，帖子居然已經兩百萬瀏覽量了，還衝上了熱搜。”

　　鄭彬的手機振了一下，他低頭看了一眼，道:

　　“VX上的討薪群通知說，開發商迫於各種壓力，已經把工資發到群主那裡了，讓大家明天晚上排隊去領。”

　　“嘿嘿，起作用還挺快。”李盛看著鄭彬，

　　“怎麽樣，彬老弟，這工資要回來了，今天又是咱倆正式結夥的第一天，不出去喝兩杯?”

　　“好。”鄭彬點點頭，倆人一前一後下樓，剛出了大門，就聽見遠處行人尖叫的聲音。

　　隨即，

　　啪——！！！

　　同樣的落地聲，同樣的四分五裂，同樣觸目驚心的圓。

　　看著地上的那一灘爛肉，李盛眼睛微眯，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擦了擦臉上的鮮血，然後回頭，對著鄭彬道:

　　“忘了告訴你，這個人叫張宙，是開發商的一個負責人。”

　　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這是鄭彬第一次見到李盛咧著嘴笑，

　　他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裡面參差不齊的牙齒，李盛帶著這種詭異的笑容，慢慢靠過來，頭湊到鄭彬耳邊，輕輕說道:

　　“沒錯，你猜的很對，就是負責，把項目包給宋工頭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