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兩日後,泊在青龍鎮地方,已離鎮江不遠。船隊下帆收櫓,靠近岸邊下錨,每船安排水手守夜,余眾歇息,方傑被安排守下半夜。這幾日耳聽口問,他也對這個時代稍稍有了些了解。
現今是靖康之難後兩年,嶽飛已經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了,可還不是名滿天下的嶽家軍模樣。至於另一位宋朝名將,方傑隻記得一個韓世忠,他的成名之戰---黃天蕩大捷還沒人提起,也不知道何時發生。方傑記得那是1130年,心想,總算是找到一個時間坐標了。
應該是受營養攝入的限制,此世的人身材普遍不高,方傑183的身高已經算是少有的高個了。這幾天,方傑幫著搖櫓,扯帆,乾些下氣力的雜活,發現那些水手們雖說精壯,但和後世受過專業訓練的自己相比,體能上還是差了一截,若是徒手搏擊的話,他一個人對付三五個不成問題。
方傑暗暗慶幸,幸虧自己是體育生,身強體健,至少可以自保。如果換個理科生來,就算能配製出炸藥,可不會冶金,也造不出槍炮,精通數理化也教不了人;要是來個文科生就更悲劇了,文不會寫(只會簡體),書不會講,科舉肯定是沒指望了,唯一能比此世中人強的就是會幾句英文,這有個卵用?金手指哪那麽容易開的,真以為自己靠說幾句後世的名言,扮一下預言帝,就能虎軀一振,王霸之氣噴薄而出,讓人五體投地,傾心降服?
此世正是個不折不扣的亂世,自己區區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小白哪有什麽可能去力挽狂瀾?
還在胡思亂想之際,黑暗裡猛地傳來厲聲高喊“敵襲!”,接著是弓箭射來的嗖嗖聲,有人落水的撲通聲。方傑急起身撲滅燈籠,伏下身靜觀動靜,這都是十爺教給他的江湖經驗。
今晚薄雲罩月,不是很分明,但對方傑來說已經足夠。岸上數人手執兵刃,踩著駁板直衝上船頭!方傑身體半蹲,手握一根棗木硬棍,心跳如烈馬奔騰,幾乎衝出嗓子眼。這可不是玩遊戲扮家家,實實在在是你死我活的拚鬥。
方傑雖不明就裡,但此時可不是深思細慮的時候。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眼看當頭一人一隻腳剛踏上船板,方傑猛喝一聲,斜刺裡衝出。右腳蹬地,左腳前趟,起身直臂前送。正是當初軍訓時,跟隨教官練拚刺刀學的最熟的一招:突刺。棍頭捅在那人肋下,即使隔著厚襖,仍聽到骨骼斷裂的哢嚓聲,來人悶哼一聲被撞入水中。
第二人爆喝一聲,當頭一刀。方傑半轉身正面迎著對方,本能反應舉棍上擋。砰一聲鈍響,刀刃深嵌入木棍中。那人並不拔刀,雙臂用力前壓,仍想衝上船來。
方傑下盤功夫了得,標準的弓箭步站得極穩。見來人門戶大開,不加思索,一腳直蹬,正中他胸腹。來人敵不過方傑力大,倒飛出去,撞得身後幾人東倒西歪,一齊落水。
身後有人叫道“好!”,一道身影掠過身邊,旋風般撲向岸上。黑暗裡兵器相交,迸出幾道火星,身形碰撞交錯後,各自退了幾步。為頭的敵人笑道:“十兄弟,原來你在這裡,這些年倒叫俺想念得緊。”
十爺聲音冷漠“戴院長不也是?兄弟前幾天還給哥哥你燒過紙錢來著。”
船上的水手們都已起來,有的手持棍刀,有的手持弓弩向衝上船來的敵人射去。敵人大多手拿短刃,猝不及防下紛紛中箭,或落水或被己方扶著退回。幾聲呼哨後,都聚攏在那個戴院長身後。
方傑這邊的水手們也拿起單刀、盾牌、長棍紛紛跳上岸去,隨在十爺身旁,其余的人身伏船艙裡,用弓弩對著岸上警戒。船隊每船配15個水手,個個身強力壯,隨身帶著軍器,甚至配有官府嚴禁民間私藏的弩箭。在江南地帶,這樣一支二三百人的武裝力量無人敢小覷,可偏偏就碰上了這夥虎口捋須的強人!還居然是夜襲!
方傑知道,古時候人們因為肉食不夠,大都有不同程度的夜盲,敢於在夜間突襲的,肯定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眾,決不是好相與的。剛才聽十爺稱對方為院長,這年頭有法院嗎,樞密院?聖母院?更不可能啊,這到底是什麽稱呼呢?
方傑心中暗忖,身體卻已放松下來,剛才一番廝殺,已徹底驅散了他心中的緊張。身為體育系的學生,參加過的各種體育競技——足球、籃球等,無一不是戰場拚殺的衍化,方傑也算是身經百戰了,只要再見過血,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戰士。
雙方各有百余人,排成衝鋒陣型互相對峙,對方都是身著黑衣,白布纏臂。場上肅殺之氣彌漫,無一人作聲。為頭的幾個手持火把,寒風中陰暗不定。
十爺手中雙刀一碰,開口道“戴院長攔著兄弟作甚,當真不顧當年的義氣麽?”
那戴院長三縷牙須,身材修長,右手拿一根鞭鐧類武器輕輕柱地,笑著道:“十兄弟卻待要去哪裡?俺今番來,是要送你一場富貴。”
十爺冷笑一聲“免了!俺當年都不貪圖那勞什子,現在要來作甚。倒是院長你,不是出家修道了嗎,怎麽還來江湖上趟混水?”
聽十爺一口拒絕,戴院長也不著惱,微笑道:“哥哥差遣,莫敢不從。戴某此來,正是奉哥哥之命,要重聚兄弟們,再圖大業。”
十爺不為所動“十某已有主人了,沒有莊主命令,哪都去不得。戴院長若念往日兄弟情分,就放小弟過去,俺感激不盡。”
方傑略後一步站在十爺身側,手中木棍右手後攥,左手前握,棍頭衝前。雙腳前後虛站,膝蓋微曲,上身板直,雙臂夾肋,眼睛直盯前方,是標準的刺刀拚刺準備式。
這一世的槍棒刀劍,方傑是一概不會,可後世的研究表明,刀劍類武器在戰場拚殺中,根本不是步槍加刺刀的對手,距離、速率上被全面碾壓。而且,刀劍揮砍時,身邊必須留出足夠空間以免誤傷自己人,而用刺刀時,所佔空間小,可協同作戰。戰場上以長戰短,以多敵少,哪有不勝的道理。
抗日戰爭時被傳得紛紛攘攘的喜峰口大捷,後來被證偽,各正規抗日部隊都老老實實地學起了刺刀拚刺術,解散了所謂的大刀隊,可這至少也是成千上萬人付出熱血和生命後才得到的教訓。
這些都是方傑當年軍訓時,教官循循教導的。教官是偵察營退伍下來的兵王,知道自己拚體能真不一定拚得過這幫體育系的牲口,隊列操沒有新意,打靶子彈又不夠,所以特地在槍刺訓練中下了大功夫去教導,要鎮住那些體育生。方傑身靈體健學得快,到軍訓快結束時,已能和教官拚的互有輸贏了。
戴院長身邊一個副手模樣的人怒喝道“姓時的賊殺才!哥哥看得起你才來和你說話,別給臉不要臉!當真給人看莊護院,做狗上癮了!”戴院長並不阻攔,他臉上微笑,心中其實不豫:當年在山寨中的小角色,如今也敢對自己推三阻四,是該給點顏色瞧瞧。
方傑心想,原來十爺不是排行第十,是姓十。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抓住了什麽,可轉眼即逝,又是一片空白。
十爺也不惱,“時某是做了半世的賊,如今做狗也沒什麽,總好過某人扮鬼!”
戴院長臉色一沉,緩步逼向前,“十兄弟好利的口,既然如此,俺免不得要替哥哥教訓教訓你了。”十爺刀舉胸前,一臉肅穆。雖知對方在當年眾弟兄中並不以武力見長,可還是要勝自己一籌,若不是主人早做了安排,再加上自家夥計們訓練有素,今天這仗怕是打不過。
戴院長話剛說到一半,便被一聲猛喝打斷。“殺!”十爺身後的一個發式古怪的青年一個箭步躥到面前,手中木棍當胸直刺,既快又狠且準。這....這他媽不合規矩啊!
方傑此時正屏息靜氣、全神貫注,如弓引滿月蓄勢待發。見那戴院長大刺刺逼近,便一躍而出,殺他個出其不意。
戴院長是老江湖了,初時見他形容古怪便留了一份心,可畢竟大部分心思放在了十爺身上,知道他雖不以拚殺見長,可身輕手快,此刻月黑風高,莫要被他乘亂討了便宜去。
見方傑撲來,戴院長微微一驚,倒也不慌,手中鐵鐧橫揮,砸在棍頭。棍頭蕩開,方傑左臂加力下壓,挾全身之力仍捅向戴院長胸腹。戴院長單臂不敵方傑蓄勢已久的突刺,隻得側身後跳躲開,看上去像是一個照面便不敵退走。自己一方的士氣不由得一滯。
方傑身後眾人齊齊喝了聲彩,紛紛讚歎方傑膽氣過人。十爺心裡嘀咕:這他媽不合規矩啊!眼見己方士氣高漲,十爺也爆喝一聲“殺!”挺雙刀奔向戴院長。
方傑一“槍”逼退戴院長後,挾得勝之勢,扭身又撲向那個副手模樣的漢子。前衝,又是一個突刺!
那人見老大一招即退,方傑又似猛虎般撲上前來,仍是相同的一招,不由心中著慌。他後撤一步,手中單刀豎起,刀背貼身護住身子。見方傑勢猛,恐單手敵不住,又添一隻手虛扶刀身。待棍頭臨身,急轉身帶過棍頭,刀身向外推去,刀刃向前,準備削向方傑前手。這一招守中帶攻,端的是個使刀高手。
方傑棍端被引開,腳步卻不停,直衝至對方身前,也不看對方刀式如何(實話說也看不懂)見對方側身,直接推右手,收前手,橫棍掄擺。
這招拚刺術中的前刺後擺,是後人在戰場上經過無數次搏命總結出的最簡練有效的殺招。無它,只要勢足、力猛、變化快。縱使當年教他的教官,也沒少挨過這招的苦頭。
那漢子不及反應,被棍端正砸中太陽穴,哼都不哼一聲,直挺挺倒地。余眾駭然,水手們已衝殺過來,膽寒之下被殺倒一片。
戴院長又驚又怒,欲待上前殺了那小子立威,身前十爺雙刀已殺近身。戴院長隻得打起精神認真迎敵。
拚鬥中,火把早被打落在地,光線幽暗,難辨敵我。雙方都站成一排結陣廝殺,以免誤傷。方傑手持長棍,如橄欖球四分衛般遊蕩在在己方用刀盾的水手身後,時不時越過前排一記直刺,直扎敵人面門、胸肋。他身高臂長,爆發力強反應又快,昏暗中,敵人少有不中招的。此消彼長下,強人們被殺得立腳不住,接連敗退。
不多時,場上還能自保的黑衣人不足半數,倒是戴院長在和十爺的拚鬥中佔了上風。十爺快刀如風,劈頭蓋腦斬去。戴院長鐵鐧大開大合,叮當連聲中,十爺刀勢被逼回,只能連連後退。口中怒罵道“俺快擋不住了,你還不快出來!”
戴院長聽得,手上一緩,半晌不見動靜,又揮鐧逼上前來,口中喝到:“休要再耍花樣,乖乖投降,饒你不死!”
十爺氣苦,口中亂罵。戴院長手上加勁,要把他斃在鐧下。聽得身後腳步急促,側目看時,又是那短發少年挺棍刺來。戴院長心中大憤,今夜若不是此人作怪,事情本是十拿九穩。現在帶來的人折損大半,哥哥處怎的交待?只有殺了這小賊,方消我心頭惡氣!轉身又攻向方傑。
方傑奮力抵擋幾下,頓時手忙腳亂。他臂力不輸對方,可沒有冷兵器拚殺的經驗,根本不識得戴院長招數。所幸腿長腳快,幾個後跳閃開。十爺又自戴院長身後殺來,雙刀不離他後心。待戴院長返身和十爺纏鬥時,方傑又挺棍瞄著他後腰、兩肋便刺,用的只是自己最擅長的槍刺術。
他腳步輕便,只在戴院長身後、兩側遊走,初時,方傑只是助攻,待得漸漸熟悉了敵人招式,慢慢變成方傑主攻,十爺補防,倆人聯手,方傑力足、十爺手快,倒和戴院長鬥了個旗鼓相當。
。三人翻翻滾滾,不知鬥了多久,都已力氣漸乏,呼吸粗重。此時天已微明,戴院長抬眼觀看,帶來的黑衣人中還能動手的十不存一,
怒喝一聲,鐵鐧橫揮逼開十爺,冒險一探左手抓住方傑棍頭,右手鐧當頭直劈!正是對付長槍兵的最佳法門。
方傑一抽棍竟掙脫不了,眼見鐵鐧臨頭,渾身汗毛倒豎。這一下若被砸中,下場絕不會比一顆爛西瓜好多少。
好個方傑!果斷棄棍、不退反進!左手一格,順勢緊拿住戴院長執鐧的右前臂,右肩撞靠對方胸膛。右腿不加思索地提步衝踢, 勢如奔馬,右膝撞上對手左膝內側,直接將戴院長下盤撞動,趁敵手身形一僵,方傑左扯右推,已將對方重心撥動,扭腰轉肩右腳別,一個挫別子將戴院長連根拔起,狠摔在地!方傑兩年來日夜苦練中國跤,一旦與人近身相搏已形成本能,在此生死關頭使出,根本不過腦子。
這下摔得不輕,戴院長隻覺眼前一黑、腰背欲裂。十爺上前一步,踩住鐵鐧。黑衣人一見頭領落敗,一哄兒都散了。
戴院長緩緩坐起,臉色落寞,半晌開口道“小哥使的好相撲,是燕兄弟的弟子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方傑不明所以,撓了撓頭不做聲。
十爺道:“小弟不敢為難哥哥,哥哥就請回吧。回去轉告宋頭領,既已是兩世為人,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乾。”
戴院長起身,也不拿兵器,對十爺道:“既承你叫俺聲哥哥,我就再勸兄弟一句,這趙家朝廷合敗!當年我等忠義報國,落得個什麽下場,小乙哥會不省得?現今天下已經變了,公明哥哥也是順天應人......”
方傑腦中閃現出幾個詞“宋頭領”、“小乙哥”、“公明哥哥”.......等等,不會是.......
十爺收刀拱手,“小弟不敢做主,一切有待莊主定奪。”
戴院長也拱手道:“後會有期,戴宗告辭。”
方傑失聲道:“戴宗?神行太保戴宗?”
戴宗回頭深深看了眼方傑,轉身大笑離去“什麽神行太保,還不是被打到爬行?”笑聲中說不出的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