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感覺嘴唇濕潤了些,遍體生涼。這對李煞而言是一件良事,因為死人是沒有感覺的。
渾身打了個寒顫,李煞艱難地睜開雙眼,仰面望著天空,絲絲微雨從天空中墜落,打濕了面龐和衣裝,正是自己遍體生涼的原因。
轉頭向左右看了一眼,皆是身負刀傷的屍體。當李煞想要站起來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渾身能動的地方似乎只有手指和脖子,而想要舉起手,抬腳,帶動傷口的疼痛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沒有力氣,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
“該死,三更時我到底對上多少人,怎麽弄成了這番虛脫樣子。”
無奈,張開嘴,接了些涼雨,當成是食物咽了下去,權當是畫餅充饑,不過雨水做成的食物算有些作用,讓李煞愈發清醒,身體不再是四肢無力,而是有了些許力氣。
“真是該死,還有沒有活人,來吱個聲,叫我看一看。”——無人應聲。
見無人回應,李煞不再問罷,費勁力氣將自己翻了個身。借著這期間,李煞看清了一個行囊所在的位置,內心直感天無絕人之路。
十指深深地摳進泥土中,李煞便用兩隻滿是傷痕的手臂拖著笨重的身體行動著,只是行了不到一指距離就得歇息下來,喘大口氣。原本正常時十幾步的距離硬生生是動了小半個時辰才到達。
手實在沒有力氣,在行囊裡看見乾糧,李煞直接把頭塞到了行囊裡,狼吞虎咽般啃著乾糧。
趁著體力恢復期間,李煞望向四周景色——行囊不遠處就是鏢車,幾具屍體趴倒在車旁或是貨箱上,其中一個人影李煞看得甚是熟悉,正是羅項明此人,唯有他的身旁倒著一女一童,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在李煞的視角看來,孩童和女人的身上傷勢極少,只有一兩道致命傷,反而是羅項明身上大傷小傷數不勝數,幾乎完全是一個血人,比自己還要瘮人。
李煞能想象的到,為了保護妻兒,羅項明如何搏命。至少在羅項明命絕氣斷之前,他必定沒有讓妻兒受到一點傷害。
江湖門派都在造謠朝廷如何草菅人命,如何以人命作畜命,見了此景,李煞更覺得江湖門派是在造謠,他們下手未必有多珍惜生命,至少在長秋王朝中,只要不是和江湖有直接聯系的則不殺,哪怕他們的家眷中人屬於門派。
李煞便從未想過殺害羅項明其妻子,本意只是為了要挾,一路上哪沒好生招待著?
就在這時,倒地的人中傳來三兩聲掙扎聲,李煞頓時心中一驚,隨便握住了附近一把武器,警惕向四周。
“還有人活著沒?別他媽就老子一個人活下來了。”有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仔細聽辨,正是盧遵安的聲音。
盧遵安之後,還有陸陸續續的幾聲應答,沒有聽見自己不熟悉的聲音,倒是值得慶幸。
盧遵安,司元,李書竹,南燕,何苗,再算上自己,三十多人,還有一半是普通人的鏢隊能活下來六人。在以少對多的情況下還能活下這麽些人,足以成為日後的談資,勝利不外乎如此。
“還活著的,想辦法讓自己能動起來。”由於看不到眾人,李煞並不清楚眾人傷勢如何,隻好這般說道。
相較於其他活人語氣,中氣足夠。
靠著回復的體力,李煞到了馬車旁,背靠著車軲轆坐在地上,李煞抬頭看向身後貨箱上的鐵鎖,連續幾刀下去斬落了鐵鎖。如果李煞沒有記錯,這一趟的貨裡有一部分是金創散,
敷在體表可有效止血陣痛,治療外傷。只不過鏢隊送了五個箱子,還不知在哪個裡面,若是錯了,還得費些力氣。 起身翻開箱蓋,好在在第一個箱中就看見了金瘡散。
從中取出幾包藥散坐會地上,李煞心頭一狠,握住大腿上其中一根弩箭箭杆,與著被剪頭勾住的血肉一同拔了出來。這放在常人身上難以忍受的痛苦,李煞不過皺了下眉頭。
看著不停往外湧出的鮮血,李煞急忙附上一層金瘡散,又隨即將他人的衣服撕成一縷縷布條,取出一縷綁住傷口的位置,止住鮮血。
“還好弩箭上沒有帶毒,要不然小命就交代在這裡了。也是,不是專門使毒的宗門,那種沾之即死的毒藥也難以尋得。”
自言自語到這裡,李煞想起來先前使出毒針的人,自己之後似乎沒再遇見他,不清楚是被哪位能人弄死了。
其他地方的傷勢照樣處理,約半刻鍾之後,身上的箭傷和大些的傷口都被處理好了,至於小的傷口便那麽放著吧,反正都凝固了,等著自愈即可。
能動了,或者說是能走了,將手中刀換成自己專屬的七星飛廉刀,李煞又去幫助還沒力氣行動的人。
忙活了半天,也不見官道上沒人經過,不知該道聲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不管好事壞事,眾人都該去林中避雨了。
誰料到,到林中的時候,幾人這才發現遠離戰鬥的地方還有兩具屍體。
分出來三個人到兩具屍體旁查看,李煞把合抱在一起的兩個死人掰開,各面目朝上,一個竟是大家熟悉的林飛,另一個雖然不認識,但他手裡的弓弩使得李煞知曉了他的身份——廖源。
李煞還疑惑為何昨晚直到鄧浩宕死時,未再有一支弩箭射出,原來是被林飛纏住了。
林飛的武功不過接近於一流高手,而廖源的武功定是一流,可見這兩人打鬥時的凶險並不在李煞之下,甚至有而過之。
林飛身中數十箭,無一例外都是兩邊的軀體與背後,而決定了他生死的一箭更是從側面穿透了他的脖頸。除了這些,身上滿是被匕首切割的痕跡,右手手腕至手肘上的肉被剜的幾乎只剩白骨。
再觀到林飛的口中還有一塊肉,聯系到廖源脖子上缺的一塊肉,眾人多少還能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
——李煞被弩箭射中後,林飛迅速尋找著射箭之人的位置,確認他的位置後,摸至身邊,使出自己盡數的殺手本事,和廖源纏鬥到一起。
纏鬥過程中,林飛顯然不敵,匕首被奪,連連受挫,沒有辦法的他隻好撲到廖源的身上,死死抱住,用自己身上唯一還算鋒利的牙齒撕咬著他的脖頸。
廖源也不是一再被動的人,翻來覆去中摸到了弓弩的把柄,空出來的一隻手對著林飛瘋狂射擊,直到同歸於盡。
大概就是這樣了。
長歎了一口氣,李煞蹲下身子,手掌摸向林飛的面孔,合上他久久沒有閉上的雙眼:“我看到你的忠心了,你值得我稱上一聲英雄,也許是我不該懷疑你麽。”
合上林飛的眼皮,李煞又拿走了廖源手邊的弓弩,又往上裝填了三支弩箭,隨時可以射出。
三人這便又回到余下人所在的地方,亦沒有講剛剛的所見所聞,只是耐心的恢復著氣力,再行向楊葉鎮。
然而不久就有了聲音。
“真是倒了天大的霉運,我怎麽沾上了這事,竟然落魄到了這等地步。”盧遵安的這張嘴堪稱奇物,一旦身體停歇下來,便是動嘴的時刻,還不知力氣完全了沒,這又罵罵咧咧起來。
聽著盧遵安的罵話,五人神色各異,心中各有所思,也就沒了打斷的心思。
“……”
“……”
“大人,我不管怎麽樣了,有些話就算是以下犯上我也得說。我投靠長秋王朝,我可以賣命,但我不能送命,這還沒到楊葉鎮,沒出中州,多少人哪去了!再到後面,多少門派等著我們呢,還有佛宗!我今天就是要離開了,老子活著還能幫長秋王朝,幫牧帝做更多事情,你說啊,回去吧。”
盧遵安死盯著李煞的眼睛,這樣的行為怎說也得是重罰大刑,然而現在的李煞根本沒有心思理會,眼神低沉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們都不說話嗎?好,那我一個人回去,等著你們的死訊!”
說罷, 盧遵安憤怒地甩下了衣袖,轉身真當離去。
盧遵安走出十余步後,李煞緩緩抬起了手臂,弩箭直指他後心,只要放在扳機上的手指輕輕一扣,瞬息間他也會成為這裡的一具屍體。
其余四人的心思在李煞的手指與盧遵安身上遊離著。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到了最終,盧遵安甚至走出了弓弩的攻擊范圍,李煞仍是沒有射出,隻好又垂下了手臂。
李煞說:“李書竹,你那麽貪生怕死,可以回去,為什麽不回去呢?”
“不,不,我不回去,我突然覺得跟著一起也挺好的,正好見識一番大好河山。”
點了點頭,李煞說道:“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但也沒關系了。盧遵安是不會聽到我們的死訊,因為他會比我們死的更快:如果他活著到了景城,門派中人會殺了他;如果他活著到了明都,朝廷,或是白虎會殺了他。
白虎是我師傅,我了解他,他說過:人可以敗,但不能退,退了就該死了。”
微雨本就令人生寒,又聽聞李煞言語,眾人渾身抖了一番,仿佛身子墜入了深冬的寒江,凍徹心扉。
“行了,收拾一下需要的東西,貨裡有什麽好東西直接拿上,反正鏢都沒了。就是可惜了我那匹千裡馬,如果官道上無人過路,那我們就得走著去楊葉鎮了。”
說罷,李煞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鏢隊旁,將所有的貨箱打開,搜索起來。
腿也受傷了,行動不便。
歸功於南燕的易容,大家還是成功的到達了楊葉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