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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光如炬》19
    鍾克風和段鵬飛走進圖像分析室時,那裡的警員已經將幾組畫面呈現在大屏幕上。第一組畫面是二醫院大門外的道路監控所拍——五點四十八分,於秋華走出二醫院;不到一分鍾時間,一輛無牌照的灰色捷達車駛了出去。第二組畫面是二醫院門口公交站的監控所拍——五點五十二分,於秋華上了特5路公交車,公交車駛離站台十幾秒後,灰色捷達車跟上過去。第三組畫面是幸福街南口公交站的監控所拍——六點三十一分,於秋華走下特5路公交車,十幾秒過後,捷達車在監控中出現……

  鐵一樣的事實已經證明:那輛灰色捷達車從於秋華離開醫院時便跟上了她。

  今晚的這對老同學和老同事注定無眠。兩人來到鍾克風辦公室後開始從頭梳理本案所有線索。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分析和討論,二人認為張秋山的確有重大作案嫌疑,但在兩個最重要的方面卻存在嚴重缺失——證據和動機。

  雖然那輛捷達車跟蹤過於秋華、也曾在案發時出現在案發現場附近,但開車人是否是張秋山目前不得而知,即便那個餐館老板能夠證實駕車者就是張秋山,但他只是在特定時間和特定地點出現過,並不能證明他就是真正的凶手。由於昨晚的暴雨已徹底將現場毀壞,警方手裡唯一的證據只有於秋華左耳邊土壤裡的那段DNA樣本,省廳是否能分析出那段樣本以及它是否屬於張秋山目前無從知曉,他二人除了等待結果外並沒有別的辦法。

  雖然眼下證據只有一條,但卻聊勝於無,好歹有個期盼的方向,至於動機方面,二人則完全無從下手。對鍾克風而言,他歷來反對“動機先行”,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個世上有無數他人根本無法知曉的犯罪動機,在案件偵破前,所有對於動機的猜想只是基於經驗,雖然經驗在辦案中往往會起到很大的作用,但陷入經驗主義也會導致“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因此,當段鵬飛提到張秋山的作案動機時,鍾克風選擇了沉默。

  從不抽煙的段鵬飛早已被鍾克風熏得咳嗽連連,盡管窗外暴雨如瀉,他還是將窗戶露出了一條縫。

  “雖然現在還不清楚張秋山和於秋華到底有什麽過節,但我覺得任何過節都不至於讓一個成熟理性的醫生去殺害一個普通收廢品的,這樣的代價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覺得有兩種可能性,”段鵬飛站在窗邊看向處於沉默狀態的鍾克風,“第一,張秋山是於秋華這個暗娼的客人,於秋華也許掌握了他嫖娼的證據,以此要挾過他,所以他選擇殺人滅口。但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我實在想不通張秋山怎麽會被一個年老色衰的暗娼逼得只能選擇殺人。”

  “我也覺得這一點不可能。於秋華甘願忍受家暴就是為了四個女兒,我甚至覺得……她當那種最低級的暗娼也是為了掙錢養活她們。所以,如果她能做出要挾張秋山這麽惡毒和有心機的事,她的生活怎麽可能會是這樣?你說說第二種可能。”鍾克風掐滅了煙頭。

  “還記得咱倆以前辦過的養老院護工殺害老人的連環案嗎?凶手不是說他覺得那些老人太不容易、太悲慘、早死早托生,所以才動得手嗎。”段鵬飛關閉窗戶後坐到了鍾克風身旁。

  鍾克風愣住了,那樁舊案隨著段鵬飛的講述一點點進入他的腦海。那是大約三年前,本市的兩家養老院先後發生八起老人離奇死亡事件,凶手是在那當過護工的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該男子從小父母雙亡,

被爺爺奶奶含辛茹苦拉扯成人,他十八歲那年偽造意外放火燒掉了家,將年邁多病的二老全部燒死,原因是——他不想看到二老如此悲慘的活著。隨後他去了養老院,將那些沒有子女或者子女不孝的老人依次殺死。最終,正義的子彈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  鍾克風至今還記得那個凶手被他親手抓獲時的表情,那個表情是如此平靜、如此淡然、如此溫柔、如此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不就是張秋山慣常的表情嗎?

  鍾克風眼前出現了他在攝像機中看到的張秋山的表情,他耳邊出現了張秋山在分析於秋華時說得那句話:

  “她已經無可救藥了!”

  鍾克風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如果這案子真是張秋山做得,於秋華肯定不是第一個受害者!”此時的他終於想明白了那個裙結的真正意義——這果然是一個連環變態殺人犯所完成的最終儀式!

  “咱倆去技偵科拿一套跟蹤設備。”鍾克風大步朝門口走去。

  “拿跟蹤設備幹啥?”段鵬飛不解的看向鍾克風。他知道,要拿此類特種設備需要兩名副隊長及以上級別的領導簽字同意才行。

  “雖然我不清楚張秋山為什麽還在照常上班,但他絕對不會坐以待斃,肯定在謀劃著什麽,我必須確保對他的時時監控。拿到設備後我再去趟二醫院。”

  “好,我跟你一起去。”段鵬飛也朝門口走去。

  “你留在局裡吧。黃隊現在肯定被彭超志的死搞得焦頭爛額,他可能隨時需要找你。”鍾克風衝老同學笑了一下——他隱約覺得對人友好似乎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暴雨依然在無情的肆虐,張秋山的捷達車依然安靜的停在停車場內。鍾克風將車還給替換他的同事後鬼影般來到捷達車旁,將一個微型跟蹤器妥善的安放在了車的底盤,隨後他坐進停在斜對面的同事車內,調試好信號接收器後凝神看向上面那個緩慢閃動的紅點。一切安排就緒,他讓那兩名同事在車內睡一會,自己則抬頭望向張秋山的診室。

  主樓燈光點點,仿佛充當起被雲層遮蔽的昏暗天空裡星星的角色。張秋山診室的窗口透著明亮的燈光,而窗外的暴雨中,獵手般的鍾克風悄無聲息的注視著隱藏在這片光亮中的狡猾獵物。

  一道閃電劃過,張秋山突然出現在窗邊。他木雕般站在那,似乎在欣賞著這狂暴不安的雨夜……

  夏日的清晨來得格外早,五點多的時候天邊便已泛起魚肚白,但雨勢卻絲毫沒有減弱。一夜未合眼的鍾克風輕輕晃動著早已僵硬的脖子,車內的煙灰缸裡早已塞不下任何一根煙頭。他沮喪的將空無一物的煙盒狠狠揉成團扔了出去,然後氣惱的從煙灰缸裡尋找還能再抽上幾口的煙頭。可惜,每一根煙頭都被他抽到了過濾嘴的位置,無論怎麽查看都找不到任何一個幸存者。他叫醒了兩位同事,在搜刮完二人的所有香煙後讓他們打車回去休息,自己則繼續在車內監視。

  六點左右,醫院的保安開始換班,不一會,張秋山撐著傘走出了主樓。

  可當他出了主樓沒幾步的時候,他突然從身上拿出手機接聽起來,片刻後他轉身回到主樓,這讓車內的鍾克風皺起了眉頭。

  熬了一夜的張秋山來到院長辦公室,他沒想到院長今天居然來得這麽早,更沒想到院長居然一臉怒氣。

  “秋山,你昨天跟記者胡說八道了些什麽?”院長怒氣衝衝的看著張秋山,這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片刻後,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怎麽?電視上播了?”張秋山冷靜異常的看著院長。

  “昨晚法制頻道的午夜欄目播了!今天還要重播三次!”院長有點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你怎麽能跟記者說那些話?”

  “我說什麽了?沒什麽啊。”張秋山在院長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看上去沒有絲毫驚訝。

  “你是不是說了家暴的受害者也有心理問題?你是不是說了他們也得承擔家暴責任?你是不是說了於秋華不可救藥?”院長沒想到張秋山居然不請自坐,這讓他更加惱火。

  “這有什麽問題嗎?事實不就是這樣?”張秋山一臉嚴肅,似乎在探討學術問題。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說出來就不對了。”院長被張秋山氣得哭笑不得,“尤其是咱們這種身份,更不能對外這麽說!”

  “我覺得沒準是好事。我就是想讓全社會都知道,家暴絕對不是施暴者單方面的問題。”張秋山打了個呵欠。

  “你跟記者這麽一說別人會怎麽想?別人會不會覺得被家暴的人活該?你身為醫生說出這樣的話是極為不負責任的,導向上有嚴重問題!”院長憤怒的用指頭點著桌子,宣泄著自己的不滿。

  就在張秋山決定用沉默作為回應時,桌上的座機響了。院長調整了調整情緒接起電話,但隨後他一邊聽著電話那邊的聲音一邊死死盯著對面的張秋山。

  “你就說他休假去了。”院長撂下電話後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進而怒其不爭的看著張秋山。

  “怎麽了?跟我有關?”張秋山臉上看不出任何緊張和不安。

  “有幾家媒體給院辦打電話了,要采訪你。”院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滿面愁容的打開了電腦,“現在網上已經有新聞了。你說說你,老大不小了,說話怎麽就不過過腦子呢?”

  “院長,我真不明白我錯在了哪。”張秋山站起了身。

  “我給你放半個月假,自己回去好好想想錯在哪了。”院長頭也不抬的看向電腦。

  張秋山站著沒動,但也沒有繼續辯解,只是那麽靜靜的站著,仿佛陷入某種思索。這時門被敲響,隨著院長一聲“進來”保衛科科長走進了辦公室。張秋山識趣的轉身離開,但他關上門後並沒有走,而是輕輕站在門外向裡聽去。

  “院長,有件事我跟您匯報一下,咱這二十一號的監控找不著了。”

  張秋山聽到了科長怯怯的聲音。

  “什麽意思?怎回事?”院長憤怒的聲音再次衝進張秋山的耳朵。

  “昨天市局來了兩個警察,想調取那天的監控,然後……然後我就發現找不著了……”不等科長說完,張秋山大步流星朝遠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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