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入警校後他就不再跟姑姑住在一起,畢業後他住進了市局安排的單身宿舍,只是在每周末會回家看看姑姑、姑父以及二人所生的兩個弟弟。隨著兩個弟弟的先後成家,姑姑和姑父獨自生活在了那棟老房子裡,他因此開始頻繁回家照顧他們。他知道,自己是他們養大的,他必須要回饋這種恩情。姑父去世前曾把“三個”兒子叫到床前,表示要把這套房子留給老大鍾克風。兩個弟弟壓根沒有任何反對,因為他們知道哥哥身上發生的一切,更知道哥哥從來都不是這個家庭的外人。
由於兩個弟弟都有家有業,所以鍾克風在姑父去世後終於搬了回來,開始獨自照顧起年邁的姑姑。姑姑無數次告訴他:你該成親了,你要是不成親我死後怎麽去見你爹娘?
可鍾克風不願成親,因為沒有女性願意嫁給這個異常古怪的人,而他自己覺得一個生活在鹹菜缸裡的六歲男孩沒有資格結婚。於是,這事就這麽拖了下去,一直拖到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他姑姑得了一場重病,眼看就將告別人世。姑姑在病床上拉著他的手跟他說——你結婚吧。不願再失去一個母親的他決定完成她的心願,於是他終於同意相親,而他相親的對象便是周子楓。
隻比鍾克風小三歲的周子楓算得上是大齡剩女,她雖然沒有鍾克風性格那麽古怪,但她是個工作狂,仿佛生命中什麽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工作,這也就是她三十出頭便成為電視台翹楚的原因。在父母親戚共同的逼迫下,她並不拒絕相親,但卻拒絕了所有相親對象,理由很簡單:不合適。
直到她遇到了鍾克風。
她覺得這個相親對象可以試著往下發展,因為他好像也是個工作狂、好像也對婚姻生活沒什麽興趣、好像也是不得已才選擇相親,這種人太符合她的口味了——既可以應付家人的逼婚、假裝談戀愛然後各忙各的事,又可以在萬一結婚的情況下不干涉自己的生活。當然,還有一樣非常重要的事是:他警察的身份可以給自己做法制欄目提供很多便利。所以,她選擇跟他處下去。
可這一處不要緊,她竟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上這個又軸又擰巴的男人了,而這種化學變化也出現在了鍾克風心底。
鍾克風在跟周子楓“談戀愛”後他姑姑的病迅速好了起來,他現在也不知道姑姑當初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反正他後來得知:周子楓的母親和自己姑姑是廣場舞舞友。
也許真是不相處就不知道多在乎,三個月的“戀愛”讓鍾克風產生了對姑姑之外另一個女人的牽掛。雖然他還沒有學會如何表達這種牽掛,但他知道,他可能真的戀愛了。當發現自己有了這種想法後,他開始變得有些抵觸,似乎無法接受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可越抵觸就越牽掛,越牽掛就越難以自拔,最終他決定:就這樣吧。
可是……一個六歲的男孩應該談戀愛嗎?
鍾克風苦惱的驅散了腦中周子楓的形象,他翻了個身後將所有神經集中到案件之上。彭超志、於秋華、張秋山、廖琳、似笑非笑的老人、小賣部老婦、公園管理處主任、彭超志的舍友以及那個完全看不出面目的真凶頻繁在他腦中閃現,這些人或單獨或同時出現的畫面交織在一起,就像是中了毒的電腦那般混亂而密集的充斥著他的大腦,這讓本已疲憊不堪的他像是被踩了無數隻腳那樣呼吸困難。
疲憊很快戰勝了焦慮和混亂,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極不舒服的折疊床上沉沉睡去。
可混亂並不想放過他。他試圖讓夢中的自己對抗這種混亂,可所有的對抗都無濟於事,這些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露出嘲笑似的嘴臉,放聲在他腦中狂笑。在這些可恥的笑臉中,於秋華是唯一保持沉默的人,她靜靜的躺在冒著熱氣的地上,靜靜的閉著雙眼,靜靜的陷入無限虛空之中。
突然,於秋華睜開雙眼看向鍾克風,她興奮的衝他大叫——“嘿,我找到你了!”
鍾克風一激靈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早已滿頭大汗。他艱難的定住心神後看向牆上的掛表:此時已是上午九點。
他活動了活動僵硬的身體後收起折疊床,然後來到桌邊看向正在充電的手機:沒有任何信息和電話。與此同時,他發現桌上多了一份厚厚的資料袋,資料袋上有一張紙條:師父,這是人民公園所有工作人員的檔案。
他立刻拿起手機撥了出去。
林旭陽在電話中告訴鍾克風:自打他昨晚也相信凶手另有其人後,他首先懷疑起公園的內部人員,因為他們更熟悉那個隱秘的缺口,他們甚至可以不必進出公園就能作案,所以他一大早就去公園拿到了所有人員的檔案,緊接著便送到了辦公室。由於鍾克風當時正在沉睡,不忍叫醒他的林旭陽放下檔案後就靜悄悄的離開。他告訴鍾克風,他現在正在趕往於秋華家的路上,他想了解一下於秋華和彭超志的社會關系,以期發現一些尚不為他們所知的情況。
鍾克風難得表揚了徒弟後放下手機拿起了那個資料袋。裡面是幾十份工作人員的檔案信息,他簡單翻看了一下,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時敲門聲傳來,一名下屬推開一條門縫。
“鍾隊,你醒了?我聽到屋裡有說話聲。”
“哦,不好意思,睡過頭了。”鍾克風有點尷尬。
“圖像分析室的小王讓你醒了之後過去一下,他把你需要的視頻都整理完了。”
“好!”鍾克風大喜過望,他把檔案袋交到下屬手中,吩咐他調查一下這些人的背景,然後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鍾隊,”圖像分析室昨晚那名王姓警察黑著眼眶看向鍾克風,“這是你要的素材——死者八點出現在公園之前的行蹤。不過都是道路監控拍得,不太清晰。我已經跟他們交代過了,他們來配合你。”
王姓警察說罷指向分析室內的幾名警員,然後呵欠連天的走了出去。
“好,那咱們開始吧。”鍾克風邊看向那幾塊屏幕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這是死者八點出現在公園門口的畫面,”一名警察指向一塊屏幕,然後繼續操作電腦,“這是七點五十二分17路公交站的畫面。”
鍾克風通過那塊屏幕發現:17路公交車在七點五十二分停靠在人民公園站,穿著長裙的於秋華走下公交車朝公園走去,她手中空無一物。
“17路公交車共有二十五站,死者是從幸福街南口站上得車。”那名警察指向了另一塊屏幕——六點四十三分,於秋華從幸福街南口站上了17路公交車。
鍾克風立刻看向眼前的那兩個定格畫面,隨即拿出隨身攜帶的黑皮本記了起來——六點四十三分,於秋華在幸福街南口站走上17路公交車;七點五十二分,她在人民公園站走下那輛車。
“把這兩個屏幕放大,然後慢放。”鍾克風站起身,恨不得鑽進那兩塊屏幕裡。他知道,幸福街南口就是於秋華租住的那片城鄉結合部,如此看來她的確是在家中發現錢丟失後直接坐車去了人民公園。
隨著畫面緩慢的播放,鍾克風發現有五個人跟於秋華一起上了車, 但只有於秋華一個人走下了車。
“看來跟蹤她的人沒有上這輛車。”鍾克風沉吟著坐了回去,“想尾隨公交車肯定不能靠走路或者騎車,所以跟蹤者應該也是乘車的。接著放。”
17路公交車駛離那兩站後消失在監控畫面中,隨後是車水馬龍的道路。由於那個時間段正好是下班高峰,所以在之後的畫面中出現了無數車輛,很難判斷出到底是哪輛車在跟蹤她。
“如果有人駕車或乘車跟蹤死者,他一定會尾隨17路公交車,所以辛苦你們仔細看一下這兩個攝像頭在那個時間段裡有沒有拍到同一輛可疑車。”
眾警員開始一點點播放起那兩組畫面,鍾克風則凝神盯著那兩塊屏幕,不敢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幾分鍾過後,一名警官推門走進。
“把案發時人民公園的相關監控調出來,整理歸檔,我等著上交。”
眾警員不解的看向那名警官,此時警官發現了屋裡的鍾克風。
“鍾隊,你怎麽在這?”
“為什麽要歸檔上交?”鍾克風擰著眉頭看向他。
“黃隊剛剛跟局領導開完會,彭超志正式被列為嫌疑人,我們要整理本案所有證據準備移交檢察院。”
“列為嫌疑人了!?”鍾克風從椅子上跳起。“你們接著查,我去找黃隊!”
不待該警官開口,鍾克風風一樣衝出了圖像分析室。
“‘禿鷲’搞什麽呢?”該警官疑惑的看了看眾警員,“他讓你們查什麽?”
眾警員面面相覷後一同指向了前方的那幾塊大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