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子楓和林旭陽采訪彭超志同事的過程中,圖像分析室裡的鍾克風和那幾名警察正紅毛眼綠的盯著屏幕。他們眼中都已密布血絲,厚厚的眼袋也都出現在幾人眼眶下方。
“就是它!錯不了!”一名警察指著一塊屏幕上的一輛汽車,腫著眼泡看向鍾克風。
此時的鍾克風正鐵青著臉看著這塊屏幕上的車,隨後他緩慢的移動眼球看向了另一塊屏幕——兩塊屏幕都定格在同一輛灰色捷達車上!
“放大!”鍾克風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
一個警察在電腦前擺弄了幾下,那兩塊屏幕上的內容立刻被放至最大,但由於是道路監控所拍,所以清晰度並不高。
“最大了。”警察答道。
此時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識到,那兩塊屏幕上的灰色捷達車無論怎麽看都是同一輛,而且兩輛車都沒有掛車牌。
“這車一看就不是新的,沒掛車牌肯定有問題。”一名警察牢牢盯著那輛車,可惜由於清晰度不夠,他看不清車裡的狀況。
“把視頻再放一遍,慢速。”鍾克風看向操作電腦的警察,隨後,兩塊屏幕上出現了不同的監控視頻——六點四十三分,於秋華從幸福街南口站走上17路公交車,車開走不到十秒鍾,這輛灰色捷達跟了上去;七點五十二分,於秋華從人民公園站走下該公交車,十幾秒後,這輛灰色捷達再次出現在監控中。
“馬上去車管所,拿到全市所有灰色捷達車的車主資料!”鍾克風攥緊雙拳,一名警察飛一般衝了出去,途中甚至撞翻了一把椅子。
“繼續往前倒,看看於秋華回家前去過哪、那輛車從什麽時候開始跟蹤她的!”鍾克風穩住心神,繼續坐回屏幕前。
眾警員開始輸入新的監控視頻,鍾克風一邊看著黑皮本上的記錄一邊在腦中飛速思考起來。突然,他看向了本上的一段內容,那是他見張秋山大夫時寫下的記錄——於秋華案發當天下午五點半左右去了第二醫院。
鍾克風緩緩閉上眼,一張城市衛星圖在他腦中攤開。
於秋華五點半左右去了第二醫院……六點四十三分離開了家……從第二醫院到她家所在的幸福街南口有著不近的距離,再加上當時正值晚高峰,乘公交車的話至少需要一個小時時間……這麽看來她應該是離開醫院後直接回了家,在發現錢被偷後便去了人民公園……
隨著他一點點的梳理,第二醫院、幸福街南口和人民公園先後在他腦中的衛星圖中出現,兩條紅線緩緩將這三個位置連接起來,每條紅線上方都被他標記了時間跨度,而當這兩條線連為一體後,他瞬間睜開了眼。
“查一下第二醫院和幸福街南口之間有沒有直達車,如果沒有的話查查最快需要換乘哪幾趟。”鍾克風突感振奮。
此時黃毅的電話打了過來,他讓鍾克風馬上來他辦公室,因為段鵬飛查出了一些線索。
在黃毅辦公室裡,段鵬飛將一摞從警用系統裡打印出來的材料遞給鍾克風。通過材料和段鵬飛的講述,鍾克風得知於秋華曾因賣淫被拘留和收容過八次,而且每次都是在不同的城市,最早的記錄發生在十年前,但自打來到本市就從未被抓過。
“他們兩口子是半年前來的我市。按照克風的發現和判斷,於秋華在我市應該還在繼續進行賣淫活動,可她怎麽從來沒有被抓過?”段鵬飛看向鍾克風。
鍾克風沉吟起來。根據以往的經驗,
像於秋華這種暗娼一般會有三種被抓的可能性:第一,警方例行檢查;第二,嫖客事後舉報;第三,知情者舉報。既然她半年來從未被抓,那就說明警方並未注意到她的異常,嫖客也未進行舉報,同時沒有其他知情者。可她在家中招嫖的行為鄰居怎麽可能注意不到?那個六十多歲似笑非笑的老頭不就說明這一切了麽? 難道說……那些善良的鄰居是在保護這個可憐的女人和她四個可憐的女兒?
“由於她租住地所在的幸福街南口位於城鄉結合部,只在公交站有一個路面監控、其他地方沒有任何探頭,所以沒法查出有多少嫖客去找過她,想在嫖客中找出真凶難度極大。我也查了咱們省最近幾年性工作者被殺的案件,所有嫌疑人都已被抓或被執行死刑,沒人漏網,因此可以暫時排除專門針對性工作者的連環作案,除非是外省來的犯罪分子或者新發犯罪。”段鵬飛見鍾克風遲遲沒有開口,隻得繼續講述起來。
“謝謝,辛苦了!”鍾克風向段鵬飛伸出了手,段鵬飛猶豫片刻後連忙與他緊緊握在一起。這是這對老同學和老同事第一次如此鄭重的握手,黃毅露出欣慰的表情。
“死者手上的裙結照片我已經通過傳真發到了省廳,是否發往部裡由省廳決定。還有,老吳查出來了,死者裙帶上只有她本人的指紋,彭超志被排出嫌疑。另外,由於咱們這設備有限,老吳已經帶著另一段DNA樣本去了省城。”黃毅邊說邊看了眼表:下午三點多。
鍾克風估算了一下:從本市到省城有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如果加上檢驗分析的時間,今晚估計就會有結果——除非省廳也分析不出那段樣本。
“隊長,我有個想法。要不要向社會征集一下那個結的線索?咱們現在對它一無所知,這麽等下去太被動了。”鍾克風看向黃毅。
“不妥,”黃毅思索片刻後迅速作答,“一旦開始征集線索,真凶就會察覺到咱們的調查方向,這會打草驚蛇。咱們現在的所有努力不就是希望真凶有所察覺前把他揪出來麽?”
“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這麽乾等著……”
“咱不是還有別的調查方向嘛,這事聽我的,先不要輕舉妄動。”黃毅打斷了鍾克風的嘗試。
“彭超志怎麽處理?放了?”段鵬飛順勢引開話題。
黃毅告訴二人,局領導雖然已經同意不將彭超志列為犯罪嫌疑人,但暫時不能將他釋放,因為真凶一定在密切關注著整個案件,如果彭超志被放了,勢必會引起真凶的警覺,他被關起來反而能讓真凶掉以輕心。不過彭超志已經被關了二十多個小時,如果四十八小時內無法破案就只能將他釋放,到時候辦案難度顯然會增加不少,甚至存在真凶迅速潛逃的可能——當然,如果他還沒有潛逃的話。
鍾克風和段鵬飛當然明白領導們的顧慮,他們表示會盡力在剩下的時間裡找出真凶。隨後,鍾克風帶著二人一同去往了圖像分析室。
由於命案剛過一天,本應熱鬧的人民公園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就連固定商販也少了許多。此時的公園管理處辦公室內,氣氛已經沒有最初時的局促和尷尬,大家顯然通過聊天放松了狀態,只有周子楓看著手中記滿字的本,一臉疑惑。
“照你們這麽說,彭超志在咱們市一個朋友都沒有?”
“是,從來沒見過也沒聽他提過。”一個舍友點了點頭。
“他除了有時候回家拿東西、剩下的時間都在公園,所以他有沒有朋友我們都清楚。”另一個舍友附和到。
“那他媳婦於秋華你們見過麽?”周子楓看了眼小本,然後看向眾人。
“她每天都來,我們經常見。”一個舍友答道。
“每天都來?”周子楓看向那個舍友。
“對啊,老彭每天把那些礦泉水瓶子裝起來,然後她媳婦會過來收走,所以天天來,有時候我們會碰到。”那個舍友異常誠懇。
“那你們知不知道他經常打媳婦的事?”周子楓環視眾人。
“之前不知道,老彭從來沒說過。有時候我們見著他媳婦會聊幾句,他媳婦也從來沒說過。”另一個舍友撓了撓頭。
“你們一起工作半年多了就一點都不知道這些事?”周子楓覺得如果不聊聊家暴的事那這次的采訪就毫無意義。
“他自己不說我們怎能知道。”眾舍友對視後一臉無奈。
辦公室出現了片刻沉默。
“你剛才說‘之前不知道他打媳婦的事’?意思是現在知道了?怎知道的?”林旭陽突然開口。
“我們是上個禮拜才知道的。”一個舍友看向其他人,“是吧?是上個禮拜吧?”
那些人都紛紛點頭。
“上個禮拜?你們怎知道的?”周子楓屏住呼吸。
“上禮拜幾來著,有個男的快下班的時候來找老彭,老彭正準備出去喝酒,他倆就一起走了。後來半夜的時候老彭喝多了,那個男的給他送回來的。送回來之後那人跟我們說,讓我們勸勸老彭、別總打媳婦,所以我們才知道他打媳婦這事。”那個舍友說得很慢,似乎是邊說邊回憶,“好像是上周二。”
周子楓和林旭陽立刻對視起來,一個巨大的驚歎號出現在二人腦中。
“那人你們以前見過嗎?”周子楓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開始急促了。
“沒見過。”眾人都搖頭。
“長什麽樣子?”周子楓拿起筆對準了本。
“跟我差不多高,”一個舍友站起了身,看上去一米七四七五的樣子,“戴個眼鏡,挺斯文的,說話挺慢,看著像是……老師或者啥的。”那人看向眾人,“是長這樣吧?”
眾人都在回憶,沒有人提出異議。
“眼鏡是金絲框嗎?頭髮長這樣?”周子楓緩慢的比劃著。
“是。是。”眾人紛紛點頭。
周子楓和林旭陽同時倒吸一口冷氣。此刻,兩人腦中都出現了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畫面——昨天上午,當她二人去二醫院找鍾克風的時候,鍾克風正和張秋山一同走向辦公室……
眾人口中的那個人正是張秋山。
周子楓緩緩扭頭看向林旭陽,此時的林旭陽幾乎可以說是瞠目結舌。
主任和眾舍友不解的看著二人。
“你們認識這個人?”主任看向周子楓。
“不認識。”周子楓生怕林旭陽說漏嘴,連忙主動回應。她明白,眼下這種狀況不能向外人暴露可疑者的任何信息。
“等一下!”林旭陽突然站起身, 這讓包括周子楓在內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你剛才說……他們是幾點回得宿舍?”
“幾點不記得了,不過肯定是後半夜,我們都睡著了。”那人一臉堅定。
“你們公園不是八點就關門了麽?那個人怎麽把老彭送回來的?送完之後怎麽走的?”林旭陽覺得所有血都湧上了腦門。
工友們緊張的相互對視了一下,然後竟都不再說話,有幾個人還偷偷看了眼主任。
“對啊,怎回事?”見眾人低頭不語,主任也疑惑的看向了他們,“說話啊!”
眾工友依然不語。良久後,一個舍友深吸一口氣,看向主任。
“主任……咱公園後山那塊……有兩個護欄壞了……”
“什麽!”主任瞪向所有人,“你們是不是都知道這事?”
眾人用沉默做出了回答。
“什麽時候壞的?”主任顯然有些生氣了。
“不知道。反正……反正有好幾個月了吧。”主動坦白的那個舍友脹紅了臉。
“你們這幫老小子!”主任想要發怒,但一想到有外人在場便隻好忍住,“回頭我再收拾你們。”
“也就是說,上禮拜二有個男的來找過老彭,還跟他一起出去喝了酒,並在老彭喝多後通過壞了的護欄把他送回來的,是嗎?”林旭陽對主任帶跑話題非常不滿,他硬生生的切回到正題。
“只有那能進來……肯定是老彭告訴他的。”那個工友聲音低得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林旭陽迅速跑出門拿起手機撥出了鍾克風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