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十幾分鍾後,三人將車停在了老人家門口,老人還幫薑均從後備箱裡拿出了她的行李箱。出發前往此處時,鍾克風、張墨書和郭飛都沒有帶行李,對這三個糙老爺們而言,一身衣服就足夠支撐出差的日子,薑均雖然是“女將軍”,可畢竟是女士,哪怕出差一天都會帶滿整整一箱行李,這自然遭到了幾人一路上的嘲笑。
老人的家跟村裡所有人家一樣,都是由石牆圍起的平房小院。老人的妻子與他年紀相仿,滄桑感也相仿。在得知二人是收購果子的大客商以及今晚要住在家中後,老婦連忙將他們請進屋中端茶倒水,隨後開始打掃空下的兩個房間。老人拿起煙袋熱情的請鍾克風抽上幾口,鍾克風表示感謝後拿出自己的煙,讓與老人後便跟他攀談了起來。
老人的兩個兒子都在外地打工,女兒早已遠嫁,三人雖已有子女但都帶在身邊沒有送回老家,所以二老雖要承受思念之苦但卻沒有照料後輩之累。老人告訴他們,每年會有各地客商分兩季來村裡收購山果,村幹部到時會讓各家各戶把山果送到村委會由他們統一銷售,然後按比例給各家分發現金。收成好時每年每家能有萬八千的收入,但要是收成不好就只能寅吃卯糧了。不過他既遺憾又欣慰的表示:由於村裡人口越來越少,分到每個人頭上的果子便越來越多,所以生活還算過得去。
鍾克風借機了解起了村裡的基本情況,老人所說的內容與派出所所長的講述大致相同,只是多了一些抱怨,抱怨年輕人不願回村,抱怨他們這一波人死光之後村子可能就徹底沒了,還抱怨說別的村子日子越來越好過、而他們只能坐吃山空。
鍾克風不解的問到:村裡有這麽多山果,為什麽還過得如此艱難。老人猶豫多次後表示,所有山果的銷售權都在村委會手裡,能不能賣出去以及賣了多少都由他們決定,村民無權過問更無權管理。村裡多年前曾想建一個山果加工廠,但由於地處山中交通不便,這個計劃很快就胎死腹中。最後,老人無奈的告訴他倆:幾十年來全村所有人的命運都掌握在村委會手裡,除了沒有生殺大權之外,他們控制著村子所有的一切。
在老人抱怨的過程中,他妻子多次進出堂屋,而每當聽到丈夫有怨言時她都會狠狠的瞪向他,這些細節自然難逃鍾克風和薑均的眼睛。他們完全理解二老的擔憂,畢竟在外人面前抱怨村委會的確是件不合適的事。
當鍾克風、薑均和老人在閑聊之時,幾個熱心的鄰居敲門走了進來。原來,他們看到門口停放的越野車後以為老人的孩子回了村,所以便都過來打招呼。得知二人的身份和目的後,鄰居們也都坐在堂屋開始與他們攀談起來。在這樣的山村裡,鄰裡間幾乎沒有任何距離感,大家相互之間都如一家人那般絲毫不會見外,所以當下這種場面在他們這早就習以為常,反而是從未體驗過這種鄰裡關系的薑均對此頗感新鮮。
雖然閑聊毫無意義的繼續著,但鍾克風很快發現:自打鄰居們進屋後老人就再也沒有抱怨過村委會。當午飯時間來臨時,鄰居們紛紛告辭,而老人的妻子則開始為他們四人準備午飯。
在鍾克風和薑均原定的計劃中,如果有人問起他們是如何知曉本村盛產山果時,他們就會說出是朋友張宇陽所告,因為張宇陽離村多年,又沒有什麽親朋好友,冒充他的朋友不容易被識破,所以他們決定以他為突破口一步步把話題引到袁文奇、戴猛和袁子強身上。
這套“由輕及重”、“由緩至急”、“拔出蘿卜帶出泥”的戰術是鍾克風制定的,他提醒薑均必須按這個順序依次打聽每個人,以免萬一觸及敏感話題時引起對方的警覺。 可善良單純的老人和鄰居們自始自終都沒有提到這個問題,所以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再也坐不住的薑均決定主動提起此人。
“看來宇陽沒有騙我們,你們村果然有這麽多山果,我們真是沒白來。”薑均話一出口鍾克風就知道她忍不住了,別說是她,他早就對那些毫無營養的閑聊深惡痛絕了。
老人對“宇陽”這兩個字毫無反應,只是依然不停的誇獎著本村的山果。
“老人家,我聽宇陽說他就是咱們村的人。您給我們講講他在村裡的事吧。”鍾克風再也不想繞圈子了。
“誰?”老人仿佛剛剛回過神來。
“宇陽,張宇陽。我們做生意的時候認識的,是好朋友。他說他是袁家坳的人,是他讓我們來這收果子的。”鍾克風溫和有禮。
“張宇陽?”老人開始努力回憶起這個名字。鍾克風提醒他說張宇陽二十多年前離開的村子,他們跟他是在某個邊境省份做生意時認識的。老人苦思冥想後依然沒能想起,他高聲詢問正在做飯的妻子是否記得這個人,妻子也表示完全記不起來。老人無奈的告訴二人,村裡以前是有幾戶姓張的,但這些年全都搬走了,就連袁家人也搬走了很多。別說是二十多年前離開的人、就連十年前走的人他們也記不得名字了。
實在問不出張宇陽的情況後,鍾克風緩緩看向薑均。
“對了,我聽宇陽說村裡以前有個孩子小時候被拐賣,還被弄斷了腿,真有這麽回事嗎?”薑均心領神會的執行第二步計劃:引出袁文奇。
一聽到薑均對袁文奇的描述,老人立刻記起了他的存在。雖然已經時隔二十多年,但曾有孩子被拐賣和被弄殘的事在一個小山村裡會成為長久甚至永久的共同記憶。於是,老人邊回憶邊感傷的向二人娓娓道來。
袁文奇雖然姓袁、同屬本村大姓,但血緣比較遠,早已出了五服,所以與村裡其他袁家人的關系並不密切,因此他父親早早便外出打工,並認識了他母親,生下了他。由於他一直在城市裡跟父母生活,又借讀在城裡的小學,乖巧懂事的他學習很好,也特別懂規矩,所以當他父親去世、母親帶他回村後,全村大人都很喜歡他,總拿他做例子教育自己的兒女,這就引起了村裡一些壞小子的不滿。那幫壞小子總是沒事找事欺負他,尤其是在被父母批評和毆打後更會變本加厲的把火發在他身上。他每次被打後都會告訴母親和爺爺奶奶,想讓他們幫自己出氣,可他母親由於是個寡婦,總覺得在村裡抬不起頭,對此完全無能為力,於是他只能向壞小子們的父母告狀,可每次那些父母痛打壞小子之後、壞小子們會更加瘋狂的報復。這種惡性循環持續幾年之後,再也無法忍受的袁文奇獨自跑出了村,隨後就消失了兩年。兩年後被救回時,他的雙腿就已經斷了。後來,他母親帶著他離開了村子,據說是回了自己娘家。
鍾克風和薑均不用多問就知道那幫壞小子裡必有張宇陽和袁子強,他們強忍著沒有把話題直接引向袁子強,而且繼續刨根問底。
“他都被欺負成這樣了, 他媽當初為什麽不帶他走?”薑均憤憤不平。
“按我們這的規矩,男人死了、媳婦得帶著孩子回來,生得是兒子的話更得帶回來。再說了,她要是回娘家不是更丟人嘛。”老人說得理直氣壯,仿佛很有道理一般,這當然讓薑均相當惱火了。
“那為什麽他被弄殘後他媽卻帶著他走了?”鍾克風連忙插嘴,他太了解“女將軍”對這種話題的敏感程度。
老人頓了頓,沒再說話,而是看向了正在灶台做飯的妻子。一直在邊做飯邊聽三人對話的老婦回頭看向了他們,然後撇了撇嘴。
“因為他娘不乾淨,在村裡待不住了。”老婦輕蔑的笑了一下,仿佛自己站在某個道德製高點之上。
在老兩口的一唱一和下,鍾克風和薑均得知:村裡一直有袁文奇母親方梅亂搞男女關系的傳聞,這種傳聞在袁文奇走失之前就已出現,在他被拐的那兩年更是甚囂塵上。鍾克風明白,自古“寡婦門前是非多”,這種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歷來無從查證,即便確有此事也不可能有哪個當事者願意承認,因此,關於方梅的這種說法到底是謠言還是事實他們已無從知曉。
“是誰把他們趕走的?總得有個挑頭的人吧?”鍾克風像聽八卦一樣好奇的詢問起來。
“村長媳婦。她有一次把村長和文奇他娘堵屋裡了。”已經說到興頭上的老人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但話音剛落,灶台上的一個碗突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刺耳的響聲消失後,屋裡突然出現了毫無征兆的短暫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