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滿懷心思離開看護中心後驅車去往鄉裡的一家餐館,所長在那為他們預定了酒宴。鍾克風原想拒絕所長的好意,但為客人接風洗塵本就是這個古老國家的傳統,若是不去顯然會讓主人有失顏面,於是他欣然接受後讓所長想盡一切辦法請到二十八年前出警的警員——既然酒宴無法推脫,那就順便把原計劃第二天要展開的工作一並完成。
鍾克風在車裡給段鵬飛打了電話,在匯報完這一天的情況後讓他去查出戴衛國和戴蘭的下落——戴衛國出生於1956年,戴蘭出生於1957年,如果正常的話,此二人應該還活在世間。鑒於凶手的年紀是三十歲左右,二人存在雇凶殺人的重大嫌疑。段鵬飛滿口答應後給他帶來了一個喜訊:通過調查丟失折疊單車的代駕司機住所附近的道路監控,他們發現了疑似凶手的身影,這個身影與輝煌酒樓附近監控所拍的那個人完全一致。
獲知這一情況的鍾克風不禁感慨起來——如果邱小同和廖文斌能夠研發出“人體形態識別系統”,他們何苦還要遠赴這千裡之外的異地他鄉?
那個五位數的虛擬號依然無聲無息,仿佛從未存在一般。
與此同時,獨自開著警用麵包車的所長在不停的撥打電話,他正通過各種關系尋找1992年處理袁家坳那起兒童溺亡案的警員。
半天時間內他們已經從鄉裡去了縣城、從縣城去了市郊、此時又要從市郊返回鄉裡,如果再加上趕往此省的那六個多小時車程,他們已經一分鍾都不想在車座上停留。眼見著太陽落山、街燈亮起,疲憊開始襲向眾人,除了強打精神努力開車的郭飛外,剩余三人都沉沉的靠在椅背上,或望著窗外發愣,或閉目養神。
稀疏的路燈快速劃過車窗,模糊的畫面同樣快速的在張墨書腦中呈現——二十八年前,袁子強和張宇陽在村裡的河邊溺死了戴猛,某個神秘目擊者目睹了全部過程,然後不安的模仿戴猛筆記畫下了那幅畫,並偷偷放到戴猛家中。當戴猛母親戴蘭想要將二人繩之於法時遭到了身為村長的袁子強父親的阻撓、並以發瘋為由把她送到了精神病看護中心,隨後便讓袁子強和張宇陽先後離開村子。戴蘭在看護中心想明白自己無力對抗袁家後決定展開復仇,而她的復仇計劃終於在二十八年後得以實現……
不出意外的話,凶手殺害袁子強和張宇陽的奇特手法應該是在還原戴猛被殺時的場景,可如果戴猛是以那種雙手被反綁的跪姿死於水中的話,張德興為什麽會說村民趕到現場時孩子是飄浮在水面上的?難道袁子強和張宇陽在村民趕來前偽造了現場?
既然村民看到的情況與戴猛的真實死狀不同,那麽知道實情的只有當事人、目擊者和看到圖畫的戴猛父母,如此看來雇凶殺害二人的必在他們其中。可戴蘭對二人的指控不但毫無道理而且荒誕不經,他二人又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那他倆為什麽要離開村子?離開後為什麽幾乎從未返回?他們究竟在擔心什麽?
難道說……戴蘭夫婦離開看護中心後就展開了復仇?他二人為了躲避復仇才遠走他鄉?
一連串的問號將張墨書腦中本就模糊的畫面徹底打亂,他苦惱的閉上眼開始重新梳理思路,可直到越野車抵達餐館他還是沒能重組這些畫面,他隱隱覺得這其中缺失了尚未發現的關鍵環節。
他將這些問號拋給了車內眾人,每個人也都疑雲密布無法解答。最終,鍾克風告訴他們:雖然還有一些漏洞,
但至少整個鏈條已大致清晰。之所以會存在那些重大缺失,是因為我們還沒有去往整個案子最核心的地方——袁家坳。 “一會可以陪他們喝點,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咱們就去風暴中心。”
眾人來到那家餐館後發現,這家號稱本鄉最豪華的餐館在他們的城市僅能算得上普通的家常菜,不過四人對此當然不會有任何挑剔,因為這已是所長在此地所能選到的最好地方,而且以四人此時的心情就算是龍肝鳳髓他們也無心享用。
四人在包間落座後所長告訴他們,他已經聯系上了兩個當年出警的警察,一人已經退休,另一人上調到了縣公安局,兩人正在趕來的路上。鍾克風對他的高效表示了驚訝和欽佩,他笑著說:在我們這種小地方想找個人不算難事,更何況還是一個系統的,找起來就更容易了。
出於基本的禮貌,在那二人到來前五人面對滿桌飯菜都沒有動筷子,而是有一搭無一搭聊著今天的所聞所想。雖然上調到縣公安局的那名警察與所長在級別上是平級,但畢竟存在縣和鄉的分別,所以所長將主位空了出來。好在城市不大,沒過多長時間二人便先後走入包廂。一番介紹和寒暄後,七人開動腸胃,一邊推杯換盞一邊聊起了二十八年前的那樁往事。
縣公安局警察告訴眾人,戴蘭當年確實去派出所鬧過,他們也去現場查看了情況,但種種跡象表明那個孩子確實是游泳時意外身亡,而且被戴蘭指認的袁子強和張宇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再加上戴蘭能提供的證據只有“托夢”和“孩子亡靈”所畫得那副畫,所以派出所沒有將此事立案。另外,據村幹部描述,由於戴猛先天癡呆,所以戴蘭平時的精神狀態就非常不好,沉默寡言、敏感易怒,這事發生後更是變得歇斯底裡、無法控制。由於她鬧得實在太凶,又總是拿“孩子亡靈”說事,派出所和村委會就聯系了精神病看護中心,經診斷她有嚴重的妄想症和狂躁症,所以就把她送到了那。
“您看了那副畫嗎?”鍾克風端起酒杯。
“看了,畫得亂七八糟,估計是戴蘭瘋了之後自己畫得。”那名警察客氣的與鍾克風碰杯。
“畫上是什麽內容?”
“好像是……讓我想想,”那名警察一邊抿著酒一邊認真回憶,“一個孩子跪在河邊,頭插在河裡,雙手被反綁,好像還有一根繩子把他的手吊在樹上……旁邊站著兩個孩子。對,差不多是這樣,畫上的內容很奇怪,所以我印象比較深。”
鍾克風將酒一飲而盡,張墨書等人雙目充血。
“當時對孩子進行屍檢了嗎?”鍾克風面無表情的起身倒酒。
“沒有屍檢,只是現場看了看。”那名警察跟鍾克風搶著倒酒,最終客氣的讓鍾克風倒滿,“這不是因為我們工作不認真,是孩子的父母不讓屍檢。您可能有所了解,很多地方的人特別忌諱解剖屍體,我們這更嚴重,誰要是敢把屍體動了、他家人肯定得跟你玩命。當然,我們沒有進行屍檢是因為那個孩子被淹死的跡象非常明顯。”
“現場有沒有發現繩子之類的東西?”雖說鍾克風對他們不嚴謹的工作作風非常不滿,但事已至此他也無法苛責。
那名警察和退休警察對視了一眼,似乎回憶了片刻後都搖了搖頭。
“屍體的膝蓋上有沒有跪過的痕跡?手腕上有沒有勒痕?”鍾克風盡量不讓自己露出不滿的表情。
“沒有,當時沒發現,”縣公安局警察端起杯子思索了一番,然後緩緩的一點點喝下,“確實沒有。”
鍾克風無法判斷這名警察片刻停頓中隱藏的意味——他當年是沒有檢查這些細節還是時隔多年記不清楚了?亦或者他在說謊?
鍾克風看向了張墨書,張墨書正微笑著注視那名一直沒有說話的退休警察。退休警察發現張墨書的目光後出現了一絲緊張,他連忙拿起筷子夾菜,但菜卻掉在了桌上。
“唉,我來說吧。”退休警察夾了幾次沒能夾起後索性放下筷子,然後歎了口氣,“孩子是下午出的事,他娘第二天去派出所報警後我們才去的袁家坳,當時孩子已經被送回了家。那時候是八月,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個時候,天很熱,孩子已經出現了腐爛跡象,所以我們沒有檢查您剛才說的那些地方。我們問了下最早去現場的村民,是他們告訴我們孩子是淹死的,然後我們去河邊看了看,什麽都沒發現。由於孩子他娘非說是那兩個初中生乾的,我們就去了解了一下他倆的情況,他們一下午都在村委會看電視,好多人可以作證,而且村幹部把他娘精神有問題的事跟我們講了,所以我們就沒把這事立案。後來他娘又去派出所鬧,我們就跟村委會一起把她拉到看護中心了。”
縣公安局警察全程都在看著退休警察,待他說完後他連忙點了點頭。
“對,情況就是這樣。不好意思啊,這麽多年了,好多事我都記不清楚了。還是你記性好。”兩名警察碰杯,其他人也都舉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