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時候,男人回來了,女人也準備好了晚飯,小桌子上面,放著幾個窩窩頭,桌子中間,一盤鹹菜,一盤土豆絲。平時只有一盤鹹菜,今天改善一下夥食,父母給寄錢來了。
還沒等男人坐下,“俺爹俺娘來信了。”海燕說。
男人還沒來得及答話,“爹娘讓我們回老家,家裡農田承包了,能吃飽飯了。”海燕接著說。
男人沒有作聲,點燃了煙鬥,隨著一縷縷的青煙,陷入深深的回憶中。想當年,背井離鄉,來東北打拚,雖然沒指望著大富大貴,但最起碼能吃上飯,孩子們有書讀!現如今,大女兒已經八歲了,還沒讀得上書,內心很是愧疚。回頭又想想,一個憨厚老實的男人,沒有文化,沒有背景,沒有技術,又不能去坑蒙拐騙,一家六口的吃喝拉撒全部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別說讀書,就是能有一口熱乎的飯吃,就已經不錯了。養家糊口已屬不易,何況還有三千塊錢的外債。男人身上的負擔有多重,內心是多麽痛苦!即使再苦再累,有些話也不能跟任何人講。瞎眼的老娘,繈褓中的嬰兒!跟他們講,又有什麽用呢?無非給他們徒增煩惱罷了,男人選擇默默地承受了一切。生活毫不樂趣可言,唯一的樂趣,就是他父親留給他的煙鬥!有時看著天真的孩子,內心或許有些安慰,再怎麽說,孩子還在快樂地成長著,轉而替代的就是生活的重擔。他的內心彷徨著,痛苦著。想到此處,他又猛吸了一口煙鬥。
“回老家吧!”振華接著話說。
吃完飯,匆匆忙忙地打包了行李,說是行李,也就幾件衣服和鞋子,外加鍋碗瓢盆,一夜無語。
第二天清早,簡單地跟鄰居交待了一下。男人拎著兩個包,女人攙扶著眼瞎的老娘,大女兒左手領著小女兒,右手領著小金虎。一行六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了火車站,男人去買票,女人負責照看行李和家人。小金虎左看看,右望望,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又猶如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切都是那麽的新鮮,而一切又是那麽的陌生!一個在貧窮落後農村出生的娃,所能見到的無非就是豬啊,羊啊,狗啊,圍繞在他身邊的永遠是那麽幾個人!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人,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景,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高樓……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小金虎高興地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的。
男人買好了票,一家人在候車室等了大約一個鍾頭,一輛駛向徐州方向的列車緩緩地停了下來,隨著擁擠的人群,一家人登上了火車。火車起動了,猶如一條綠色的蟒蛇在蜿蜒曲折的鐵軌上爬行著。剛開始的時候,小虎和姐姐們看著車窗外優美的景色,有說有笑的,或驚訝,或感歎,或沉思。隨著列車來來回回的搖曳,三個娃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一路無語,經過二三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徐州火車站”五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緊接著列車的大喇叭裡喊著“旅客朋友們請注意,徐州站到了,有下車的旅客請提前做好準備”,蟒蛇隨著喇叭聲緩緩地停了下來。男人望著車窗外熟悉的景色,眼睛不知不覺地濕潤了。男人顧不得多想,趕緊地擦了擦眼淚,叫醒了沉睡中的孩子,一家人下了火車。月台上面有零星幾個小販,有賣瓜子花生的,有賣煙酒飲料的,還有幾個拉客的。“去邳縣的”,“去睢寧的”,“去新沂的”幾個拉客的不停地叫喚著,生怕錯過仼何一個客人。到了站台上,一行人走到了一處。
“我要吃花生。”小金虎大聲地嚷道。女人看了看商販,又看了看小金虎,又摸了摸羞澀的口袋。
“寶,這花生不好吃。”女人說完,拉著小金虎往前走。
“沒錢買,就沒錢買唄,別亂說話。”商販大聲吼道。女人拉著小金虎繼續往前走,沒有接茬。
經過兩個小時的輾轉,一輛大巴車在325省道邊上停了下來。車門開處,下來了三個小孩,緊接著,下來的是一個女人,攙扶著一個老奶奶,最後下來了一個男人,手裡拎著兩個包。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男人心裡默默地念著,眼裡充滿了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