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有間茶坊。
茶坊不大,幾個木板隨意搭建,裡頭有三張桌子,一大圓桌、兩小方桌。
大圓桌靠近茶坊門口,圍坐了十多名年輕道士,清一色為男性,手持茶碗,怡然暢飲、談笑風聲。
大圓桌旁的小方桌坐了一對僧人,一老一少。老和尚白眉長垂至眼,身子微曲向前,光禿頭顱不斷點動,像是在假寐;小和尚年約十五、六歲,濃眉大眼,模樣俊俏,一雙眼珠正咕嚕咕嚕盯著茶碗中豎立的茶葉,喃喃念著清心咒。
最後一張小方桌則擺在茶坊角落,坐了兩名年輕女子,一者清純、一者冷豔,皆是花容月貌。
只見那冷豔女子身子前傾,倚靠桌沿,壓低音量與清純女子交談著。
清純女子細細聆聽,不時點頭,以示理解,並用右手快速比劃了幾個手勢。
冷豔女子一瞧,啞然苦笑,頻頻搖頭,但清純女子不願放棄,目光堅毅的看著冷豔女子。
冷豔女子表情凝重,猶豫了半晌,最後鬆開眉頭輕歎口氣,緩緩點頭道:“好吧!就依妳了……”
清純女子見冷豔女子答應,喜笑顏開,其嫣然笑容令見者著迷,說是一笑傾城也不為過。
“欸兄弟們瞧見沒,裡頭那兩位姑娘長得可真是美若天仙、我見猶憐啊!”
大圓桌那,一名年輕道士正一臉興奮的比手畫腳,向其他人說道,雙眼還不時朝著兩名女子方向瞟去。
“可不是嘛!在她倆一踏進茶坊時,老子的眼珠就像被奪了魂似的,追著她倆的身影不放,挪都挪不開。你們快瞧瞧老子這頸!硬的跟磐石一樣,推都推不動。”另一名道士附和道,並伸手扶在自己的脖子上,裝模作樣地來回推動,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一名頭髮梳的極其油亮的道士鼻子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哼,你們這幾個小子,這樣就興奮了?閱歷也太淺了吧!像她倆這種貨色,老子勾個指頭要多少有多少!”他仰著頭,隨意伸手撥弄自己髮髻,自傲的笑著。
坐在他對面的瘦道士一聽這話,噗哧的笑出聲來,撇了撇嘴笑道:“說的不錯,憑藉曲師兄這張完美猴臉,咱們後山的母猴要多少有多少,師弟我倒是深信不疑。”
“猴臉?”
其餘道士們不約而同朝曲姓道士的臉龐望去,只見他那尖嘴猴腮的模樣,與猿猴的相似高達八九成,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哈哈,杜師弟有你的!這都想得出來。”
“嘖嘖,可不是嘛,這形容真夠貼切!服了!”
“怪不得我在後山練功時,看到那群猿猴時,總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原來……是想到曲師弟你啦!”
“哈哈!深有同感!”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笑的十分開懷。
曲姓道士面子掛不住,臉色漸變陰沉,直接起身,手掌大力拍桌,怒斥道:“杜文信!你小子帶頭胡說什麼!”
杜文信斜靠在椅背,雙手橫抱胸前,一臉悠哉道:“曲師兄,你這頂胡說的帽子可不能亂栽啊!只要你回去照個鏡子,馬上就會明白師弟我說的話有多麽真誠!”
“你……你!”曲姓道士漲紅了臉,神色猙獰,舉著氣到發抖的手指,指向杜文信。
杜文信看著曲姓道士,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嘴邊盡是諷刺,不饒人的繼續道:“你什麼你?曲師兄這般吞吞吐吐,該不會是不懂人話吧?還是……師弟我得用猴語和你溝通溝通啊?”
一名平時和杜文信交好的道士,
也適時的補上一句:“哈哈!杜師弟你這話裡有話呢!” 其餘道士見狀,也跟著起鬨笑道:“哈哈,曲子諺你都被師弟瞧不起了,還在那邊學猴叫,老子是你的話早就出手教訓他了。”
“可不是嘛!他就是個孬種,哈哈!”
自從曲子諺被青城派長老「飛劍落雀」闕安崖收為親傳弟子後,開始自視甚高,老瞧不起其他人,其餘道士們早就看他不順眼,難得有個機會,紛紛落井下石。
而被眾人嘻笑的曲子諺,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道士群中,有名年約十八、九歲長相白淨斯文、眼神清澈的道士,正默不作聲的喝著茶。
說實話,他本不願多管閒事,隻想作壁上觀,可當聽到眾人不停煽動曲子諺出手後,他終究坐不住了,低聲輕歎:“唉,都是同門師兄弟,這又何必呢?”搖了搖頭,放下手中茶杯,就想起身阻止。
忽然,一隻粗壯的大手從旁伸了過來,搭在他的肩上,沉重的力道阻止了他的動作,使他無法起身。
他微微皺眉,轉頭瞧去,發現壓著他肩膀之人正是與他比鄰的一名道士。
那道士身材高大威猛,生著一臉橫肉,剽悍氣息十足,說是肉販子遠比道士更具說服力。
他望著那道士,神情開始變得有些緊張,猶豫了半晌,緩緩張口道:“言師兄,我……”
“賀禹才,這事你就別管了。”言師兄的音量不大,但語氣中充滿命令,不容拒絕。
賀禹才輕歎口氣,低下了頭,不再多言。
言師兄見狀,生滿橫肉的臉上露出滿意笑容,並把按在賀禹才肩膀上的大手收了回來,舉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眼角瞧見賀禹才欲言又止的模樣,他裂嘴一笑,慢慢解釋道:“禹才,老子知道你個性善良,想要阻止同門爭吵,合乎常理。但你可否想過他倆積怨已深,遲早會爆發衝突,不如小打小鬧讓他們發洩一下,免得之後刀劍相向,場面濺血,更難收拾……”
言師兄嘴巴抿了抿茶漬,將手中的空杯放回桌上,另一手拿起茶壺,將自己的茶杯重新裝滿,也順手幫賀禹才倒了一杯,繼續道:“說實話闕師叔那派的人……最近好像有些囂張了,若是他倆真的刀劍相向,對咱們來說也是個機會,適時的敲打不長眼的傢夥,好讓他們明白誰才是真正的當家之人,你說是吧,禹才?”
言師兄將茶杯遞到賀禹才的面前,雙眼看著賀禹才,露出頗為玩味的笑容。
賀禹才被看得有些緊張,戰戰兢兢道:“師兄所言……禹才不太明白。”
言師兄伸手拍著賀語才略顯僵硬的肩膀,豪邁笑道:“哈哈,不懂沒關係,老子送你句金玉良言,你自個兒琢磨琢磨便是。”
賀禹才道:“請言師兄指教……”
“良禽擇木而棲, 見機不早,悔之晚矣。”說完,言師兄的目光忽然變得冷冽無比,徹骨寒意令賀禹才心中一緊,手掌不自覺的抓緊自己的胸口。
言師兄見狀,笑了笑,不再多言,將手收回,把注意力繼續放到曲子諺和杜文信的唇舌之戰上。
只見曲子諺目光憤恨,看到杜文信那張不停嘲笑戲弄的嘴臉,好面子的他著實忍無可忍,衣袖中的拳頭越握越緊,咬牙切齒吼道:“杜文信!信不信再不閉嘴,老子會讓你這輩子都笑不出來!”
杜文信不以為然,眉宇間盡是嘲諷,故作姿態的拱手笑道:“師弟不才,懇請曲師兄讓我開開眼界。”
曲子諺的肚量本就狹小,脾氣也不太好,今日杜文信在這麼多同門面前狠狠削他的臉面,早就怒火中燒,登時怒極反笑,大喝道:“好!杜文信這是你自找的!今日老子就來瞧瞧,究竟是你的嘴俐,還是老子的劍利!”話一說完,右手就向桌下一探,直接抽出放在腳邊的長劍,朝杜文信狠狠刺了過去。
“哇!小心啊!”
“住手啊!”
圍觀的道士們見狀,慌張大喊。
突生的轉變,令眾人反應不及,原以為只是小打笑鬧的口舌之爭,竟演變成刀刃相交的局面。
曲子諺和杜文信之間隻隔一張圓桌,桌子雖大,但一加上劍長,距離瞬間沒剩多少,待眾人想去阻止時,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劍,朝杜文信的胸膛不斷靠近。
冷冽的劍身反射著寒光,隱約中還能見到杜文信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