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移，寧小海耷拉著腦袋回到家。

　　金秀梅剛要問，被寧海濤阻止了，不用問，學校的證明也泡湯了。

　　寧小海看看父母滿臉愁容，苦笑道，“連我的母校都叛變了”。

　　民不與官鬥，這句話在寧海濤耳邊不停回響，他試探著對寧小海說，“小海，剛剛陳書記來過，他說鎮裡可以安排你去做小學代課老師，問問你的想法”。

　　寧小海驚訝不已，一口回絕，“爸，這決不能答應，建材局的事還沒有結論，我絕不能放棄，我的幹部身份、檔案不能白白丟掉，而且代課老師是沒有編制的”。

　　有沒有編制，對一名教師來說，有著天壤之別。

　　金秀梅終於忍不住說話，“小海啊，媽媽知道你不容易，但建材局的工作已經被別人佔了，你要考慮以後，我們能不能一邊做代課老師，一邊查這件事?”

　　寧小海不忍反駁母親，安慰道，“媽，沒事，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被坑得不明不白，就算沒有這個文憑，我也能靠雙手養活我自己”。

　　還有一句話，“我不想被別人擺弄命運”，寧小海忍住沒說出口。

　　當晚，寧小海想了很多，想起大學導師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面對困境，除了沒用的肉體自殺和精神逃避，第三種態度是堅持奮鬥，對抗人生的荒謬。

　　這段人生是夠荒謬的。

　　第二天一早，寧小海穿上自己八成新的西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自信滿滿地對父母說，“爸、媽，您們不要擔心，工作的事我今天會安排好”。

　　寧海濤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一再追問，寧小海只是笑而不語。

　　搭車來到縣城，寧小海優哉遊哉步行到工業局。

　　值班門衛上下打量著他，盤問他有何公乾。

　　寧小海故意瞪了他一眼，把門衛瞪得心裡發毛。

　　“我找我爸還要登記嗎”，寧小海不高興地說。

　　“你爸?”，門衛狐疑地問，“你爸是誰啊?”

　　寧小海不耐煩地從口袋裡掏出身份證，啪地一聲摔在桌上，口氣強硬，“麻煩你好好看看！”

　　門衛定睛一看，寧小海！

　　頓時他心裡咯噔一下，局長叫寧大海，沒想到他兒子真的叫寧小海！

　　門衛有點慌了，忙不迭打開門。

　　寧小海收起身份證，還故作姿態，“師傅，還請你帶個路，我怕走錯地方”。

　　門衛來不及細想，連忙把寧小海領到行政樓，還特地跟辦公室秘書打招呼，“郝秘書啊，局長公子來了，麻煩你把他帶到局長辦公室！”

　　郝秘書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看寧小海儀表堂堂，不以為有假，很熱情地帶著寧小海到三樓。

　　到了三樓最裡間，郝秘書敲門，裡面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請進！”

　　郝秘書推開門，然後示意寧小海自己進去。

　　寧小海道聲謝謝，慢慢走進局長辦公室。

　　外面一間是資料室，裡面一間才是寧局長的辦公室。

　　寧小海走進去，一個“大背頭”正低著頭看文件。

　　察覺到有人進來，寧局長抬起頭，“你是?”

　　寧小海跟寧局長四目相對，眼前的寧局長國字臉、滿面紅光。

　　“局長你好，我是寧小海”，寧小海心平氣和地自我介紹。

　　“寧小海?”，寧局長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你是幹什麽的，找我有什麽事?”

　　寧小海攥緊拳頭，

沉聲說道，“寧局長，本來應該是我去建材局上班，但我的工作被你的兒子頂替了”。　　寧小海的單刀直入讓寧局長有些意外。

　　寧局長馬上皺起眉頭，“你說什麽，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

　　寧小海毫不退讓，繼續說道，“局長，你兒子上中學的時候還叫寧立恆，怎麽現在就叫寧小海了?”

　　寧局長臉色瞬間變了，目光如同兩把尖刀，冷冷地說，“你敢查我們?”

　　寧小海呵呵一笑，“局長大人，你連我的原始檔案都能換了，我難道就不能查一下令公子的真實姓名嗎?”

　　寧局長逼視著寧小海。

　　寧小海同樣用犀利的眼神逼視著寧局長，眼神裡充滿著怒火。

　　良久，寧局長收回目光，說了句，後生可畏！

　　接著，寧局長又問，“你想怎麽樣?”

　　“我想要一個說法”，寧小海回道，“還有我應得的工作”。

　　寧局長臉色恢復常態，微笑道，“工作都是按正規流程來的，你行嗎?”

　　寧小海氣急，但無法反駁，正規流程他現在已經不行了。

　　“那我就找能解決問題的部門”，寧小海忍住火氣慢慢說道，“縣裡不行就省裡，省裡不行我就去北京，接下來的時間我什麽都不乾，就為了討個說法”。

　　寧局長依然面帶笑意，“沒有好結果的，值嗎?怎麽，鎮裡給你安排的工作不滿意?”

　　寧小海再一次氣急，原來這一切都是寧局長的安排，他後悔沒準備一個帶錄音功能的隨身聽。

　　“代課教師?”，寧小海冷笑一聲，“連個編制都沒有，我的大學豈不是白念了?”

　　編制?

　　寧局長沉吟片刻，“我還有一個好去處，就看你樂不樂意去了?”

　　“什麽去處?”，寧小海問道。

　　“建材局下屬企業，海鷹水泥”，寧局長眉毛一挑，“國企，吃喝不愁，就是環境差點，乾得好以後有機會進建材局”。

　　海鷹水泥廠，地處霍家山深處，以炸山、生產水泥聞名於當地，由於汙染大，後山村的村民對這個工廠頗為反感。

　　寧小海當然了解，灰頭土臉的水泥工人他不止一次在鎮上遇到過。

　　唯一的好處是，海鷹水泥廠是國企，正式員工有編制，還跟寧小海的專業搭上邊。

　　看寧小海有點心動，寧局長乘勝追擊，“偉大導師教導我們，知識分子要到群眾一線去，你去還可以發揮你的專長”。

　　“崗位呢?”，寧小海確實有點心動。

　　“呃”，寧局長暗自松了口氣，“水泥廠裡面除了生產車間外，還有食堂、醫院、電影院、圖書館、幼兒園、飯店等等，所有崗位任你選”。

　　“我要技術崗”，寧小海的要求很明確。

　　“沒問題”，寧局長的笑容燦爛起來，“這就對了，年輕人要多歷練歷練！”

　　寧小海看著他的笑臉，恨不得揍上一拳，自己的心裡也在打鼓，不知道這次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臨走前，寧局長建議他把名字改一改。

　　寧小海白了他一眼，扭頭就走。